罪孽(2/2)
姜秋叶停在原地呆滞了很久,忽然听到刻漏嘀嗒作响,才回过神。手臂灌了铅一般,将那份画像重新收回到暗格之中,最后将其关上,复位。
她打开书房门,深深呼吸一口雨中干净的气息,又看看另一边紧闭的寝室,握紧双手,最后转身不带踌躇地离开王府,直往京杉书院而去。
言无似乎早已料到一般,打扮成一白脸书生,老早便站在书院门口等待着姜秋叶的到来。
看到她的身影后,不理会她眼中的愤怒,直接带她往后院而去。
几只青鸟停在树梢之上,言无没有任何催促,只是找来些许鸟儿吃食放在手中,那青鸟便飞来,一点点啄着那米粒。
姜秋叶也不说话,只是定定看着他的动作。两人许久沉默后,言无终于侧着头开口道:“东西拿来了?”
她没有回答,只是从怀中掏出那城防图,用力向言无掷去,惊走了他手上的鸟儿。他动作也快,扔掉手中剩下的米粒后,稳稳接住那图。
笑着乜视了她一眼,而后展开,看着其中的内容点点头,“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姜秋叶翻了个白眼,又走近几步,没好气道:“我要的东西呢?”
言无将城防图重新叠好,放入自己怀中,又掏出一颗药丸,递给她。
她将其接过,在手中观摩一番后,冷笑一声,两指将其捏碎,重新看回他道:“言无,我太了解你了,这根本不是最终的解药。你这是在逗我玩儿呢?就不信,我杀了你吗?”
言无对于她的行为并不惊讶,笑道:“叶儿妹妹,你真是比我想得还要聪慧。叶儿妹妹要不......别走了。我以后将飞燕阁给你,由你来做这下任阁主。祁王如今昏迷不醒,他什么都不是,你何必还跟在他身边。”
“你给的药果然有问题。”她讽刺一笑,“告诉我,他如何才能醒来?”
“何必如此呢?叶儿妹妹。”言无眼中有些不解,“若是我告诉你,他永远都醒不过来了呢?”
姜秋叶一颤,红了眼睛,暴怒:“言无,你找死!”
见她快要失控,并不想对她出手的言无微微叹气。最后擡起手,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发暗器往竹帘处射出,一名站在竹帘后的人被暗器击中,鲜血呈星点状喷溅而出后,直接倒地不起。
紧接着,姜秋叶骨头内忽如其来的一阵剧痛,让她瞬间两眼发晕,单膝跪地。她揉着阵痛的脑袋与胸口,面色狰狞,擡眼看着言无冷漠的目光,又看向远处那戴着面罩的倒地之人,雨后清新的空气中,多了一丝令人作呕的血腥之气。
随着那人一番抽搐后,逐渐不再动弹,姜秋叶体内的剧痛也一点点消散,似乎有什么流逝了一般。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奇怪的落空。
她不知这落空来源于何处,过去十几年,她日日与这毒相伴。她痛恨这控制她的枷锁,痛恨飞燕阁。曾经季辞说自己是罪人,她又何尝不是罪人呢。
想到今日书房中所发现那幅画卷,心中更是感慨万千。
她有罪,她罪不在过去阴暗的几十年,不在曾经杀害的人,亦不在自己的自私,她从来只是为了活下去罢了,从不觉得有对不起任何人。唯独一人,她犯下凌迟大罪。如今,她唯有一愿,往后余生,她将原本来源于毒药的枷锁,转交至他的手上,被他禁锢,被他牵引,以赎其罪。
她呼吸逐渐平稳,耳旁嗡鸣不在,言无尖锐而无起伏的声音传入她的耳中,“叶儿妹妹,你的蛊,解了。即刻起,你不再是飞燕阁之人。”
“蛊......”她讽刺一笑,“原来是蛊啊,竟这么好解。”
言无心无波澜地看着恢复力气后,撑着膝盖缓缓起身地姜秋叶,笑了笑,“叶儿妹妹,终于自由地第一日,不如和我一起饮一杯。”
姜秋叶面带疑惑,斜眼看着他,转头看了眼那边倒地,饲养母蛊地尸体。心中有些怀疑此举目的,便点点头,看他究竟要做甚。
两人围坐炉边,言无将煮好的酒斟至姜秋叶面前的杯中,问道:“叶儿妹妹自由后,最想做甚?”
姜秋叶心中防备着,没有喝酒,只随口道:“我想去寻一寻,曾在一本游记中看到的梨山。”
“梨山?为何?”
她蹙眉,难道言无真只是想与自己闲聊?怎么可能?
“听闻梨山有一种月蝶,能化解此生罪孽。”
言无自顾自喝着酒,笑道:“罪孽?叶儿妹妹有何罪孽?我怎不知。若是你见到那月蝶,直接把你所谓的罪孽推到我身上便好,反正你也如此厌恶我不是么?”
姜秋叶一怔,没有说话。
他反而好奇起来,问道:“叶儿妹妹,这些年相伴,我自以为很了解你。你,明明是个无心之人,却为何偏偏......对祁王上了心?”
她转头看向书院外,轻笑一声,“你问我,我或许也无法给你答案。就像你问我为何天要下雨,我也不知。我或许只能猜测一番,天要下雨,可能是雷公云母吵了架。”
言无听此话忍不住一笑。
姜秋叶继续道:“而我爱上季辞,可能是路边开了花,贱贱又偷吃了点心,雨后恰巧来了一道彩虹。我该用什么形容呢?总结来说,应该是......美好。”
“美好......难怪了。”他苦笑低语。
“什么?”姜秋叶却没听清。
她又看了一眼窗棂外街道,心中急切,面上敷衍之意被言无看了出来,“叶儿妹妹,历来入飞燕阁之人,除非死,从无一人离开飞燕阁。你是第一个。”
他不知当初将她送到祁王身边的选择,究竟是正确还是错误。可如今她落下了心,长了翅,再也不是他那只系着金链的鸟儿。
姜秋叶没有回答,只是沉吟许久后,从袖中掏出那只金脚链,置于案上,推到他面前,道:“言无,我答应与你说几句话,并非为了与你闲聊,而是将此物还给你。既然我自由之身,从今往后,任何锁链于我无用,我也便不想再见到你。”
“你问我为何会对季辞动心,我确实答不出来。有一点却能确定,以往人生十数载,我无一日快活,尽是阴暗与痛苦。可与他短短一年不到,却日日都是快活。”
说完后,姜秋叶直接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京杉书院,脚步带着从记事起,从未有过的轻快。对于飞燕阁,她早已做到了自己所能做的极限,她不欠言无任何。
而他面前的炉子下火光噼里啪啦,让他有些恍惚。
飞燕阁最初为骊王燕悻所创,而他,本是骊国三皇子,燕悟。明明是骊国继位者,少时却在一场马球赛中被人暗算伤了身,从此不能人道。
失去了继承权的他从那时起开始掌管飞燕阁。
或许人生本就阴暗,直到那日偶然于阁中见到阴暗下灵动的她。那时她少女形态出现,稚嫩而纯洁,刚升为银鬼不久,因跟着花魁些时日,便也学着日日打扮自己。
众人皆黑衣,只她一人花枝招展地穿了一身粉白在人群之中,戴了一头金钗,化了最时兴的妆,扭捏作态,大谈从花魁身上学到的伎俩,逗得他人哈哈大笑,便连他t自己都勾起了唇角。
从那刻起,他暗自将她当作一道光,打在了从来无尽黑暗的飞燕阁以及他心中。
她说,路边开的一朵花。
她便是他心中在那时恰巧开的一朵花。
虽不能占有,却能将他认为最好的都给她。用药物调理过的极尽内力,永远不会留下疤痕的一身皮囊,能够忍受任何酷刑的精神与身体。
他本以为,作为杀手的她会对此喜爱,直到那日她将自己亲手打造的金脚链扔到他脸上,才忽然明白,原来她想要的,只是一个被称为“自由”的词汇。
心中虽愤恨自己的爱不被她所见,却还是给了她这个机会。
直到刚才,她告诉他,过往人生无一日快活,跟在祁王身边,日日快活。
他心中竟因此瞬间释然。
言无伸手将那金链拿过,小心翼翼放入自己怀中。
罢了,虽心中嫉妒,可若知今日,他或许仍会做相同的选择,给她最想要的东西,“自由”。
呆坐许久后,姜夏花从屋外步入京杉书院,笑道:“阁主,所有飞燕阁势力已经在盛京城外集结,奔稚那边传来密信,明夜少帝生辰宴,众人集结之时,我们可从密道直入太极殿,杀光季氏,以及晋国王公士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