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诏(2/2)
这遗诏,究竟该以何种方式现世?
必然不能是她,也不能是季辞。否则季康及其党羽有一万种借口指鹿为马,说这是假遗诏。
一番思索后,她忽然想到了太皇太后赵氏。
赵氏虽久不理朝政,可威望甚高。当初创立先晋太平盛世,无论是晋安帝,还是晋肃帝,都对她极为尊敬。而季辞,又是她最为宠爱的孙儿。
只是自季康继位之后,她似乎失望至极,便直接搬离皇宫,去往了宫外一处皇家园林,安和园居住。
所以此刻,她需要做的,还是顺利逃出皇宫,将这遗诏,完好无损地交至太皇太后手中。
可是随着禁军不断的调令和增多,出逃的难度愈发大。她看了一眼永和宫方向,却垂眸摇了摇头。
待眼前的那小队禁军离开,她才走出拐角,七弯八拐下,她忽然看到一顶轿子停在太妃集中居住的寝宫处。
她心中一喜,偷偷摸了过去。
……
已过子时深夜,宫中树影斑驳。
深宫之中,一顶轿子被四个小太监擡着,经过一座桥,最后往朱雀门而去。门口执守的守卫见那轿子,立刻上前举起刀柄将其拦下,大声道:“什么人?宫门已经下钥。”
那轿帘立刻被掀开,一声娇气厉声吼道:“怎么?连本宫都不认识了?”
那守卫一怔,立刻上前行礼,“小的眼拙,参见安阳长公主。”
他擡眼一瞥,而后犹豫道:“长公主殿下,如今已过子时......”
“那又如何?”安阳面无表情打断她,“今夜发生了大事,你们可知?”
“这......”
“祁王妃今夜迷晕我皇兄,逃离了椒房殿。我皇兄怀疑她已出宫去寻太皇太后求助,可太皇太后身为女眷,现如今又常年居住安和园。而我今日刚巧入宫参见母妃,皇兄便给我下了口谕,让我出宫去寻太皇太后。”
她扫视一眼几个守卫后,嗤笑一声:“祁王妃,可是将来的皇后。若你们在此耽误了时机,让未来皇后在宫外出了何事,你觉得我皇兄会放过你们吗?”
守卫纷纷四目相对,咽下口水,想到新帝如今的雷霆手段与那些残忍酷刑,心中不由害怕起来。
他重新看回安阳严肃的脸,最后点头,再次尊敬行礼,跑开后立刻挥手,让人打开宫门。
安阳将轿帘重新放下,四名小太监立刻擡起轿子往宫外而去。几人出了宫,便直奔太皇太后所在安和园。
安阳在轿中难掩慌张,用力握紧了手中的木盒,想到在太妃寝宫中所知晓的真相,实在令人震惊不已,她冷汗淋漓。
好在安和宫离皇宫距离不算太远,走了半个时辰的距离,便到达了安和园。
赵氏早已睡下,但女官见安阳长公主神色惊慌的模样,似真有要紧之事,便不再犹豫,带着她入园后,立刻入寝室喊醒了赵氏。
赵氏醒来后t不知何事,却也没有耽搁,直接披上一件大氅,来到前堂。
落座上方后,她看着站原地,拧巴着双手的安阳,精神抖擞问道:“发生了何事?竟如此着急见我?”
安阳却不知如何组织语言,看了她一眼后,又低下头。
“莫要担忧,慢慢与太奶奶道来。”赵氏耐心极好,并未催促。
这时,跟在安阳身后的一个小太监立刻上前,朝着赵氏跪下,并举过手中木盒,道:“当今圣上季康,为夺皇位,连同废太后霍氏,下毒弑君,伪造遗诏。这等不义之举,应伐之!”
那小太监声音清脆,带着镇定,赵氏怔住,仔细分辨后,才发现,竟然是祁王妃假扮。
她只知道祁王妃被新帝带入了椒房殿之中,似有要做皇后的征兆。她当时听闻此事,又气又怒,却奈何不得。
女官听闻此话后也是愣在原地,震惊不已,此等赌上性命的要事,竟然由祁王妃和安阳长公主共同带了出来。
她看了一眼赵氏的神情,立刻上前接过木盒,递到赵氏手中。
打开木盒,拿出那遗诏,连赵氏心中也在震颤,只是面不改色。
她看向下方仍然跪着的祁王妃,给了女官一个眼神,让人将安阳带走。
当堂中只剩下两人之时,赵氏沉稳开口道:“如今季康已经继位,哀家也早已放权不理朝政几十载,虽说此或许乃先帝临终夙愿,可拿出遗诏,天下动荡。成事自是好,可若不成事,还令皇帝怨恨于哀家,赌上那么多年的名誉,甚至性命。风险之大,哀家为何做此等事?”
姜秋叶忽然意识到,以往赵氏在她面前,总以“我”作自称,可今夜,却用了“哀家”一词。
她深吸一口气,往日,她最为惧怕赵氏。只因赵氏太过聪慧敏锐,轻易便能洞察她眼中所有的戏码。
此刻,她逼迫着自己擡头,直视赵氏,一字一句,用力道:“当今圣上无德,大施刑狱,低声下气求和骊国,此等我便不再多说,我相信太皇太后看得清清楚楚。”
“今夜,我要说的,是季辞,是我夫君!”
赵氏神情微晃,握紧了手中的诏书。
“太皇太后,不,太奶奶。我夫君,自小天之骄子,一番顺遂,直到那年干阳被燕悻攻陷,他被自己父皇所弃,流浪数载。在这期间,他经历过饥荒,经历过战乱,经历过......自己的母后薨在他的面前。那时的他,明明才是个十几岁的少年。”
姜秋叶说着,眼中泛起了泪光,“那几年的流亡,除了身体上的伤痛,更多的是心理上的。我的夫君,他的厌食之症,乃是起之于心,绵延至体。他曾在启元皇后的遗体前立下毒誓,此生绝不觊觎皇位。”
“来到盛京后,他一直恪守职责,遵着曾经的誓言,托着他的病体,一心一意为大晋,为他的兄长,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自他被父皇所弃之后,从来未得到过公平的,应有的对待。他诸多付出,可无论是他的父亲,还是他的母亲,兄长,侄子,甚至是他的妻子,都从未给到过他应有的回报。”
“只是如吸血蛀虫一般,享受着他的仁慈与恩惠。如今,甚至给他定下了谋逆的杀头之罪!”
“对此,我深感惭愧!我配不上!配不上他的好,配不上祁王妃的位置!”
“可如今,我想救他!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我承认,我是一个自私自利的小女子,井底之蛙,心中装不下家国大义。但我今日此举,只因爱他,只为了给他,应得的回报!”
“我既然装不下大义,那装下他一人,足矣。”
“所以,太奶奶!他不是您最宠爱的孙儿吗?我求求您,救救他!救救简兮哥哥!”
说完这番话后,她重重地朝着地面磕下头,声音之响,久久回荡在赵氏的耳边,不绝于耳。
她完全匍匐在地,看不到赵氏神情,只知道自己早已泪流满面,终于说完话后,已哽咽到再难以开口。
许久的沉默后,赵氏幽幽的声音传入她的耳中,“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