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篇之一·钟山君/萧霁番外(1/2)
外篇之一·钟山君/萧霁番外
外篇之一·段云片片, 向西向东
01
遇见神女之前,钟山君从未见过晚霞。
他是钟山的山灵,原身为名字复杂的异兽, 诞生于环山的黑雾之中。
他降世那一日万物死寂,只有盘在山腰处的神兽烛龙睁开了一只眼睛。
白光耀目, 他曾错以为那就是日光。
但钟山原是日月光辉不可到达之地。
钟山君本为自然之灵,又在黑暗中潜心修炼,很快变得强大起来。一两百年之后, 山顶电闪雷鸣, 他被梵天神殿遣下的使者引入北方最深的深渊北溟, 去参加一场圣战。
北方的深渊周遭皑皑白雪,终年不化。
随行的神使说,这圣战是天神之水奔流不休所致。
人间生了一场灭世的浩劫。
钟山君尚不知他们要他来的目的, 便被水吞没,泯灭成了一缕无声无息的残魂。
此后千百年, 他只得与鬼怪偕行, 完全变成了见不得光的生物。
所幸他从前在钟山上也不曾见过光亮, 并不在乎。
直至那一日——
钟山君从昏沉的睡眠中猛然惊醒, 看见一缕白光从无邪之处涉水而来。
白光中伸出一双冰凉优美的手,将他从深渊中救了出来。
身侧是一轮硕大红日, 那红日刺得他双目赤红,有一种流泪的冲动。
“可怜,可怜……”
“便跟着我罢。”
日光为漆, 彩云为路, 他茫然登天, 正撞上九十九重天的晚霞。灿烂如火烧的云彩一路从来处绵延到远方高大的宫殿,将天空染成热烈的红色。
而他甚至没有见过红色。
神使说, 救他的是尊贵的神女。
神女没有名字,从天而生,逆天而死。
他这么一缕微尘般的魂灵,何德何能得到世间最尊贵之人的垂爱?
烛龙告诉过他,神界尽是无情无义者,利用干净后便会将人抛弃。
与其那时再伤春悲秋反思做错了什么,不如现在便叫她将他扔回深渊去。
他缠着神女的指尖,龇牙咧嘴地撕咬,可惜他如今力量弱小,如此努力,也只是瘙得她微微蹙眉,无奈地笑了一下。
“你脾气好坏。”神女说。
钟山君却因她微微一笑愣在了原地,片刻后,他蜷缩着身子,重新躲进了她的手心。
“脾气坏也没关系的,”神女十分认真地说,“在我殿中,什么性子都可以,活得自在些罢。”
话虽如此,他还是不敢相信她。
每次她走近,他就会围着她绕来绕去,试图现出自己最凶狠吓人的样子,提前让她将他“抛弃”。
这一闹,神女却对他更用心了些——满园都是崇敬爱慕她的生灵,只有这一缕幽魂特殊。
钟山君很快发现了这异于旁人的关注,为了获得她的眷顾,他变本加厉,整日闹得后园中花草沙沙作响。
尽管他自己都不再清楚这样做的目的。
世间没有比虚蓝神殿中灵气更充沛的地方,百年不到,他不仅养好了伤,还化为人形,飞升成为了这九十九重天上的神君。
钟山君站在虚蓝后园中的湖泊前望着自己。
他的原身黑暗丑陋,幸而落入深渊中时化为了一缕幽魂,神女不曾见过他从前瑟缩卑微的模样。
此时水面倒映的少年衣锦袍、服白玉,长发编成繁复小辫,神气十足,不输他在神界见过的任何一个神君。
钟山君盯着自己看了许久,看得满心欢喜。
满殿花灵、草灵,还有旁的异兽围着他啧啧赞叹,七嘴八舌地将消息告诉了刚刚推门进来的神女。
神女手中托了一捧土,目光从他面上缥缈地掠过。
与平时并无半分不同,甚至没有多停留一秒。
她带着那捧土径直来到那朵永远不会开花的枯萎兰草边,一边忙碌一边随口道:“哦,你飞升了?该早些去白帝那里受封,他会为你寻一座新宫殿的。”
兰花的花灵都已枯萎多时了,它是满园中最死寂的东西。
可是凭什么、凭什么它什么都不用做,就能留住她的目光?
钟山君看着她,没有如同往常一般喧闹。
“那我走了,”沉吟片刻,他负气一般说道,“如果你不来找我,我们就再也见不到面了。”
神女专心浇灌着她的兰,没有擡头,也没有答话。
钟山君继续道:“神没有旁的话对我说吗?”
神女终于起了身,她甩甩手上的水滴,转过身来,面上露出一种困惑的神情:“那……恭喜?”
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虚蓝殿。
02
白帝将他的神位封于他长大的钟山。
“钟山君,你有名字吗?”白帝温言问道。
他摇头。
白帝道:“你来到神界时,人间大雨方息,吾赐你名为‘霁’,是雨后天晴的意思。”
“至于你的宫殿,便建在钟山上空罢。烛九阴还在吗,叫他来建好了,吾当年贬他去此蛮荒之地,他可记恨吾?”
钟山君迟缓地意识到了什么,刚要说话,白帝便走到了他的近前,伸手捏了捏他的肩膀。
“九十九重天上人心复杂。”
白帝眺望着远空巍峨的神位,据说那唯一空缺的神龛中供的是他的幼子,而他的幼子已意外逝去了。
“你也要多学些他们弯弯绕绕的法术,这里不是弱肉强食的人间,想要什么,必得反复盘算,才能得到。”
白帝点着他的心口位置,难得开怀大笑,随即跃上一侧漂流的云彩,随风远去了。
初时,他并不明白白帝言语的意思。
烛龙帮他造好了宫殿,回到钟山沉眠。
钟山君来到受封的宫殿。
这是他头一次在九十九重天上拥有自己的一片云彩,但殿中空空荡荡,只能听见微弱的脚步声。
虚蓝后园中永远是热闹的,即使神女平常只是坐在凌摧台上对着夕阳发呆,可她园中万物有灵,来往神明也是络绎不绝。
烛龙只晓黑白二色,整座宫殿都是黑沉沉的,钟山君沉默地转了一圈,回头推开门。
远方一轮红日,硕大、灿然、晃人眼。
在北溟水底的时候,他似乎也见过残阳血红的影子,水面之上的世界,只是一个小小的红点。
置身此处,与在黑暗的水底,又有什么分别呢?
白帝为他遣来了供驱使的神仆,神仆半为傀儡、半为心智不全的兽灵,刻板地执行着他的每一个指令,没有任何情绪。
没有任何情绪——就像她一样。
稀稀落落几个来客,为他带来了神界的佳酿,据说神界本无此物,还是一位神君下凡历劫之后执意带回来的。
钟山君在殿前喝得酩酊大醉。
他不知“酒”的效用,但饮到动情,痛哭一场,倒也品出了几分那位历劫神君执意带回的缘由。
他想起过去,在遇见她之前,每一年都是一模一样的,沉默,黑暗。他在夜里修炼、在水底痛苦地游荡,见不到其他的颜色,见不得光,本该成为天地间最微渺的浮尘。
后来她救了他,将所有的一切都带给了他。
可她眼中从来没有他的影子,她是万物之上的存在,不会为任何一个人停留。
这天日落后,月亮像往常一样升起,却比往常缺了一块——似是一个月食之日,神界道上空荡无人,只有天狗遥远的吠声。
钟山君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
他像一只被遗弃的小兽般,瑟缩着,等在虚蓝殿的门口。他不敢去叩门,更不敢出声,只是苦苦盼望她会路过此地,向他投来一个垂怜的目光。
倘若今天能够盼到那个目光……
“你怎么在这里?”
不知神女是从何处归来的,她穿了碧蓝色的轻纱,衣摆翻飞如水,流淌过他干涸的心海。
声音似乎带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欣喜:“你回来瞧我?”
钟山君没有答话,他恭敬跪着,颤抖地吻了她的裙摆。
“尊神……”他唤她,不知是不是饮酒的缘故,他分外胆大,终于问出了心中的话,“您能……垂爱我吗?”
每日渴求神垂爱的生灵不计其数,世间万物皆爱慕她,而她平等地怜悯每一个祈愿之人,除了那株死物,没有东西能够分走她的目光。
问完之后,钟山君近乎绝望地攥着手指,不敢听她的回答。
结果她思索片刻,竟石破天惊地问:“你想与我成婚?”
钟山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近乎狂喜地答了一句“是”,立刻听到了她肯定的答复,她从他身侧经过,依旧平静得没有多看一眼。
钟山君隔着门缝,像人间讨主人怜的犬类一般,向她倾吐着心中的话。
她从门缝中看他,终于微微笑了起来,她好像在看他,又好像目光飘得老远,在看旁的事物。
“你好高兴,”她说,“我希望你永远都这样高兴。”
钟山君抹去眼眶中滚动的热泪,向她许诺:“会的,我会把我的一切都奉献给神,至死方休。”
03
白帝说,神女在当年的圣战中遗失了七情六欲,这才不能回应他的情意。
“那她的七情……还能寻回吗?”
“你可探过她的心海?”白帝反问道,“圣战之后吾曾去过,那里黄沙漫天、荒芜万里,俨然一片死寂之地,哪有起死回生的可能?”
“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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