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梨花白雪（二十三）（2/2）
没有走投无路这个词。
青鸦诧异，“你疯了！”
“你是个没有灵力的普通人！这满城被尹隆残害的冤魂，想被引渡者却是上千！”
“你承受不住！会死的！”
青鸦清楚，洛晏的极限远低于引魂灯能承受的，冒险为这么多魂魄引渡，只怕会落得，血液流尽，心脉爆裂的下场！
可是洛晏已经开始，一点也没有停下来的趋势，一意孤行！
“疯子！”
一道急促的脚步声赶到，青光落下，周围的鸦卫骤然退到一边，
“糯米圆子！住手！不要冒险！”
“大宗师已到！他不会让姜寂洲少侠有事的！”
“他方才已经答应我了！”
“他此次就是为姜寂洲少侠而来！一定会保住他的性命！”
“你不要冒险！会出事的！”
“你会承受不住的！”
听到赵子衿的话，洛晏恹恹地擡眼，一双圆润的杏眼几乎失去焦距。
贺渊来了。
他居然来了？
上一次在风芜，贺长翊那样的情况他都没反应，现在居然肯为姜寂洲冒这样的险，为什么？
贺渊怎么会这么在意姜寂洲的性命？
素不相识之人，为何他要这么在意，当真是慈悲吗？还是其他的……
贺渊是早知道了姜寂洲的身份吗，早知道他是梨花灵族。
天下不会有这么多巧合。
姜寂洲上山时还年幼，连个半大的孩子都算不上，身上能有什么筹码让贺渊留下他？
他没有，只有保护他，让他上山的人才有。
那个人……
只能是姜珩，也只会是姜珩。
梨花灵族的族长，她活了三百年，十五年前梨花灵族被屠幸运逃走，至今杳无音讯。
只有姜珩有跟贺渊谈判的筹码。
梨花灵族族长姓姜，范危为姜寂洲取名也是姜姓，天下这么多姓氏，他偏偏姓姜。
被废掉妖元的梨花灵族还有梨花咒这个禁术，无人能破解参透的东西。
梨花灵族族人会用梨花咒，族长擅用梨花咒，更会铭心镂骨。
姜寂洲是梨花灵族，却丝毫不记得族人的模样，他忘了什么？
又或者是姜珩让他忘了什么。
可姜寂洲分明记得所有梨花灵族被杀的真相，记得每一个仇家。除了……
贺渊收走妖元之前的事，那些被贺渊转述出来的事。包括天下盛传的，梨花灵族屠城占山的残忍事迹。
姜珩要姜寂洲忘记，人尽皆知的事，却要他忘记。
看起来多此一举。
可她做了。
也是她做了，姜寂洲才能活下来。
铭心镂骨不是梨花咒，怎么不可以是她创造出来给普通人用的呢？
比如抚养姜寂洲的范危，比如当他师长的贺渊。
姜珩的条件肯定是对贺渊最重要的东西。
对贺渊来说，最重要的东西一定是贺长翊。不然姜寂洲在山上的那十年，贺渊为什么表面偏爱姜寂洲，姜寂洲却还是过得那么艰难，灵骨被取，差点死去。
所以贺渊才能无视那么多次姜寂洲吃的苦，只偶尔施舍怜悯，却从让他彻底死去，还要在姜寂洲被拔出灵骨扔进弱水，在他奄奄一息时放他离开天门剑宗。
姜寂洲这个名字或许根本不是范危为姜寂洲取的。
贺渊也从一开始就知道，姜寂洲的名字。
“姜寂洲”三个字，从出现在江湖，就一直在贺渊的眼皮底下。
或许，贺渊一直在看着他。
姜珩给姜寂洲下的铭心镂骨，锁应该是在贺长翊的身上。
最灵活的钥匙一定在姜寂洲的身上，若是姜寂洲身上的铭心镂骨被破，贺长翊一定会有连带的反应。
洛晏浑身冰凉，呆滞地想着，以姜珩当初的状态，肯定只能求一件事。
让姜寂洲活着。
仅此而已。
钥匙是姜寂洲的性命，他的死！
大风四起，洛晏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喉咙逐渐被潮湿凌厉的风灌满，心脏狂跳仿佛随时都会跳出来。
洛晏想起很多很多事情，她唇上、指尖、手掌的伤口。
如今她再受伤，姜寂洲也不会有太大的事了。
她的伤，只是她的了。
她绝不会让他死。
少女攥紧的拳头不断挤压着伤口，鲜红的血迹化成墨水一点点染上轴面，一笔一划势不可挡写出一个大大的“引”！
引字落定还在不断吸食着洛晏的血，逐渐变成金色光晕越扩越大，在这山风四起的浑浊天地间，像一个太阳骤然升起。
一股奇异又纯净的力量在洛水蔓延开来，夹在风里吹遍洛水的每个角落。
所有人皆擡头看向洛水的后山。
百姓们更是眼含惊愕，此生从未见过这样的异景！
洛水响起千万痛哭又渴望的嚎哭，地下，天上，水中，林间……
所有声音含着各样的情绪，齐齐朝着山上涌去。
清瘦的少女，浑身狼狈，整个人失力的跪在山巅，在她她创造的太阳之前，像只被淋湿羽毛的鸟。
周围草木倒伏一片。她微微垂着眼，眼睫被雨水沾湿，脸色苍白得像落了一层雪，只剩下手还紧紧贴着轴面。
她背脊挺直，雨水顺着她苍白劲瘦的手腕一点点往下淌，看着手腕上的血色渐渐褪下！
引魂灯以她的血液为笔墨，化成金色的流沙，在轴面写下一个又一个渡魂之人的姓氏生平，越翻越快，仿佛没有尽头！
脚下的地面那些根系开始一点点褪去黑色，撑破泥土，蔓延向山下。
“洛晏！”
“洛晏！”
“糯米圆子！”
不知哪里冲出一群修士，兴奋的大喊，
“此时正是她最脆弱的时候，谁能拿下引魂灯，定能流芳百年！”
“拿不到炼髓炉也没事了！”
“咱们拿引魂灯！”
“上！”
赵子衿和青鸦一起对付那群修士，还是双拳难敌四手，无数刀锋如同利箭刺向洛晏。
洛晏不为所动，手都没有挪动一寸，整个人的感官已经全部被汇集到手上的伤口。
忽然，一束蓝色光晕从她手腕窜出来，炸开，挡在无数刀锋！
洛晏意识模糊地看着那道雾蓝色。
是驭水。
驭水来了。
那他呢？驭水不在，他怎么办？
他现在灵力这么弱，要是连防身的武器都没有该怎么办？
他身边没有人了。
姜寂洲……
忽然一束白色的光从她芥子袋中溢出来，落地化形，枝干拔地而起蔓延出来绞杀了几个修士，将洛晏护在中间。
渐渐地枝干上长出一簇簇白色的花，花瓣一片片被风卷走飘上洛水的上空。
有人还未上前，只惊诧地看着同伴，精神恍惚地看着花瓣大叫慌不择路的滚从山上滚下去，
“梨花灵族！”
“梨花灵族来了！”
“他们活了！”
“活了！”
“啊——”
这些花瓣不受风雨的影响，慢慢飘遍洛水的每个角落，所到之处无数粗壮的根系仿佛收到召唤，一点点顶破面上的障碍。
“小尘！”
石破天惊！
尹家地面铺开的玉砖早已扛不住，轰隆隆一瞬间高楼塌陷，玉石破碎变成一片废墟。
下方无数缠绕的黑色根系和牢笼，还有那一道蓝色的池水，一时都忘了该作何反应。
“咣当！”
吴老大手中的剪刀一下从姜寂洲的心口拔出来。少年跪倒在地，像一块将碎的白玉，胸膛涌出一股又一股温热的血。
他跪在血泊中，嘴角再次溢出一丝血迹，清澈的眸色一寸寸漫上同样的颜色，他眯着眼看着上空。
众人眼睁睁看着梨花盘踞在尹家上空，落下时如同种子落在池水中，缓慢扎根，像落在海中的星星，璀璨明亮，将这黑暗照得透亮。
护在少年周围。
姜寂洲痴痴看着漫天的梨花，什么都忘了。
剧痛之中，他擡起手，一片花瓣静静落在他的掌心。皎皎如月，将他掌心的血迹化去。
少年掌心的纹理一点点变得清晰，这片梨花慢慢化为虚无融入他的掌心。好熟悉的感觉。
贺渊说过，梨花灵族不轻易落花，不轻易下梨花雨，一生，唯有悲欢离合之时，才会结笼下梨花雨。
梨花雨，梨花雨……
这是他的家人。
他曾经也是有家人的。
濒死的窒息感在一点点侵蚀他的心脏，将内部空洞洞的地方一点点占满。少年呆呆地看着天上的梨花雨。
脑子里渐渐多了一些未曾出现过的场景，他看见如梦似幻的春光，无数欢声笑语，有很多声音带着温和的语气轻声唤他“小洲”。
“小洲，来玩啊！”
“小洲，吃饭了！”
“小洲，起床了！”
小洲、小洲、小洲……小洲！
男男女女，妇孺老幼，轻声唤他的名字，最后一个笑容婉约的清丽美人朝他走来，美人身着青绿素衣，像春日新叶，眉眼与他照镜子时看到的相似，只是更温柔。
美人走到他面前，轻轻刮他的鼻子，“小馋猫，回家了。”
小姜寂洲拽住美人的衣袖，蹦蹦跳跳跟着美人朝着远处的梨花盛放的村落走去。
门口有一个青色的石头，刻着三个字：
香雪镇。
香雪……
花间置酒清香发，争挽长条落香雪。
梨花如香雪。
香雪镇。
是他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