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缘父子（2/2）
琉璃青瞳眼微垂，看着手中的碧玉算盘。
“玉儿，还不拜谢主人？”
钱爷惊愕的呆在原地，眼睁睁看着一道光芒闪过，碧玉算盘化作人形，一步一步向他走来。
而后，重重跪在他面前。
鲜活而真实。
“主人，主人，主人……”
声声主人，声声不舍。
钱爷忙伸手搀扶，鬼身却穿过了玉儿，他面上又惊又喜，“这是，这是怎么回事，玉儿明明……”
“这不是还有我在呢嘛，谁让玉儿口口声声的‘主人’，唤得我脑袋疼，也算是有缘。”
青女说起‘主人’时，眉眼中满是回忆，似乎想起当初口口声声唤她‘主人’的小姑娘，终究还是没忍住。
一旁的崔判但笑不语，没有拆穿她的心虚。
钱爷俯身，望着玉儿满是裂痕的面颊、脖颈和手臂，满眼心疼的道：“傻玉儿，疼不疼？”
玉儿摇着脑袋，满眼都是欢喜，“不疼，一点都不疼，主人没有不要玉儿，玉儿很开心。”
钱爷感慨万千，欲言又止。
他费尽心思的筹谋，终究是没有成功，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待他死后，留下孤零零的玉儿，又该怎么办？
青女上前，站到主仆侧面道：“玉儿，你修行的第一步，便从此时此刻开始，你的主人阳寿已尽，往后你再也见不到他，此为‘死别’。”
玉儿不懂‘死别’，却听得懂‘再也见不到’这话，他挣扎的看向青女，又深深望着主人，仿佛要将主人镌刻在心底，永生永世不要忘记。
“寿数虽尽，但缘分未必。”
“今八玄幽都的崔判在此，又有一众鬼差见证，敢问二位，可愿结缘为父子？”
钱爷和玉儿齐齐侧目，前者惊声问道：“这，可以吗？”
青女摊手道：“钱爷你已成鬼身，不受世俗观念约束，只要你愿意，玉儿也愿意，有何不可呢？”
若是钱爷还活着，敢收一个算盘精为义子，这事传出去，怕是会遭世人指指点点，可钱爷已经死了，且不说此事无人得知，就算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
钱爷很是激动，目不转睛的望向玉儿，“玉儿，你可愿做我的儿子？”
玉儿知道‘儿子’是什么，镇子上许多人笑话主人，说主人做了一辈子守财奴，却没有一儿半女，生生断了香火，实在是可惜。
他郑重点头，大声道：“玉儿愿意，玉儿拜见父亲！”
“欸~”钱爷欣慰的点了点头，“没想到，都要到鬼门关了，我竟有了个儿子，可惜为父没什么好留给你的？不，也不是没有……该给你起个大名。”
“你素来隐有暗香，是为玉色生香，便叫做‘玉頩’，钱玉頩[pīng ]，可好？”
玉儿，也就是钱玉頩重重应声，“好，父亲，玉儿记住了。”
父子结缘之时，生死离别之际。
临别前，崔判若有所思的回头，看着青女和玉儿目送的身影，终t是什么也没说，他虽没说，但不代表没人知道。
忘川河畔，鲜红的引魂花一望无际。
一道倩影静立已久，紫袍玉带气度不凡，崔判恭敬见礼道：“后土娘娘？”
“你见到她了？”
“是。”
“她，她怎么样？”
“小……姑娘她很自由。”
后土娘娘神情微顿，而后摆了摆手，示意崔判先行退下，等四下无人时，她感慨着望向黄泉路那边，“那就珍惜这一刻的自由吧。”
而石桥另一端，隐隐传来啜泣声。
青女闻声回头时，就看见不断抹眼泪的君月，君月身旁站着无措的朱湛。
“呦，两位少侠来赏夜景啊？”
君月吸了吸鼻子，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这个女鬼总是没个正形，反倒是朱湛行了一礼，“实在抱歉，方才君月担心你被带走，于是寻踪至此，正好瞧见方才的事，便感动不已。”
“谁感动了？”君月口是心非，眨着水汪汪的眼睛道：“我这是被风迷了眼。”
朱湛补充道：“姑娘有所不知，我们此番下山来七襄镇，乃是收到了一封求救密信，信中提到了此处有个算盘精，如今想来，应该就是钱爷之意。”
青女恍然。
钱爷确实高瞻远瞩，玉儿毕竟是个算盘精，留在镇子上生活多有不便，还是跟着九爻门人回去的好。
不经意间，她扫过两旁屋舍时，见纷纷点了灯，可见百姓们已从玉雕变回人身，恢复了寻常生活。
玉儿还怔愣在原地，随着远方传来尖叫，整个镇子变得喧闹。
钱爷家中的厨娘，率先发现钱爷之死，而后惊动左邻右舍，无数灯笼向河水般流向钱家，君月和朱湛先行一步，青女则扯着玉儿跟上。
“别发呆了孝子贤孙，该回去守灵了！”
然而两人刚飞身落在屋顶，就见，只怕钱家早就血流成河！
“怎么回事？”
君月仰头道：“听说钱爷有个价值连城的宝库，不少人都想来夺宝，要不是我们来得及时，那七八位手中拿刀的，早就杀了两眼通红了。”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不足为奇，”青女叹了口气，拉着玉儿一同落下，玉儿先行跑进屋子，而她则看着满地人影道：“只是宝库是要赈济灾民的，需得户部官员接手。”
朱湛握着手中长弓，“那现在怎么办？”
“逝者死后，本应是停丧、报丧、招魂、入殓，下葬等流程，”青女道：“可一则钱爷并无亲友，除了刚认的儿子，二来财帛动人心，怕是真等到下葬，贪财者都恨不得盗墓。”
“玉儿，你觉得呢？”
她扬声朝着屋中问去，没过多久，玉儿抱着用棉被裹着的钱爷出来，干脆的道：“葬。”
君月和朱湛了然，这是‘即时下葬’的意思。
于是众人兵分两路，青女和玉儿去寻个坟地，而君月和朱湛去买棺材。
天光大亮时，钱爷的坟便已立好。
三日后，户部官员领兵至此，带走了宝库财物，并宣读陛下嘉奖的圣旨，族长代为领旨谢恩。
得知钱爷散尽家财，百姓们纷纷惊讶，自此钱貔貅变成了钱财神，但仍有不少人贼心不死，将钱家挖地三尺，想要找寻宝库所在。
另一边，四人踏上村口石桥。
君月忽然猛拍石桥，“我知道了，我知道崔判为何没带走玉儿了？”
被点名的玉儿看向她，眨了眨眼。
“钱爷捐出宝库，正是为了给玉儿赎罪，而宝库的机关，只有碧玉算盘才能打开，”君月两眼放光道：“试想想，如果钱爷没有捐出财宝，引得贪财者前来寻宝，整个七襄镇岂会安生？”
“可偏偏峰回路转，钱爷捐出了宝库，既有官家作保，又化去了镇子危机，这才是真正的……逆天改命！”
朱湛也感慨道：“玉儿因借寿是有过，但直到此时此刻，他何尝不是救人有功？”
“要说是神祇怜悯，不如说是钱爷改观施了善心，这才结了善果，兜兜转转应在了玉儿身上，不，或者说钱爷也减了罪孽。”
青女拍了拍手，“二位少侠言之有理！”
玉儿有样学样的鼓掌，却在看向青女时，目光不由得愣住。
君月长舒了一口气，只觉得身心轻快，她起手亮起传送阵时，留意到玉儿的不对劲，顺势看向青女。
“你！”
青女无辜眨眼，她怎么了？
“你，”君月疾步上前，语气惊讶的道：“女鬼，你怎么回事，为什么会白了发？”
白了发？
青女伸手顺起后背长发，分出一绺到肩前，入目是刺眼的白，像是被鹅毛大雪浸染后的白。
朱湛微微侧身，上下打量之后道：“你们没发现吗，她不止白了发，身形也更透明了。”
初次相遇时，她还是半透明的身形，可如今几近透明，若非经过数天相处，他们习惯了她的气息，有气息牵引才没觉得有异。
如今钱爷之事已了，众人仿佛卸下担子，却猛然发现这个事实。
可偏偏，青女毫无所察，她盯着肩前白发出神。
有风吹起，卷起河边柳叶，青女擡眼望去，见纷纷扬扬的柳叶起势，或翩然坠地零落成泥，或飘飘入河逐水飘零。
“女鬼，”君月伸手在她眼前晃，“你在看什么？”
“我在看，落叶不归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