伸手的幸福（2/2）

“瑾瑜，如果你的生命只剩下一天，你会想要做什么？”

郑瑾瑜的声音闷闷地传来。

“祝语橙，你的这种假设没有意义，我就是知道我的人生不只有一天，才会彷徨、痛苦、挣扎。”

祝语橙温柔道：“不是的，它有意义。它能够帮助你思考，你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郑瑾瑜还是不答，她狡猾地反问：“你先说你的，你的生命如果只剩下一天，你想要做什么？”

祝语橙轻松一笑，她早就想过这个问题。因为她考虑过，她有可能在《夏日森林》故事的尽头消失。

祝语橙说：“我呀，会呆在家里，和家人吃早餐、午餐，下午开始写小说，把我没写完的故事写完。”

祝语橙说到这，想到小红，想到她没写完的结局，她歉疚地流下眼泪，“我是个糟糕的造物主。”

郑瑾瑜：“……”

郑瑾瑜小声说：“我想，如果小红在这，她会理解你的。”

祝语橙惊讶，“瑾瑜，你在安慰我。”

郑瑾瑜说：“毕竟，如果生命只剩下一天，我不会和你为敌。我们会是朋友。”

这是一句随口的、斗嘴的话。

可是说完，她忍不住继续往下说。

或许，她也真的想要回答、思考这个问题吧。

郑瑾瑜缓慢地说：“如果生命只剩下一天，我想，我不会和任何人为敌……”

我心里清楚，这种令人疲惫、折损自尊的竞争根本毫无意义。

而且就算胜利，我也要留在原地，等裁判（男人们）走向我，为我戴上王冠。

我必须低下头，将头低得很低很低。

这样才能受到赞扬。

“你是个好女人。”

“你比某某某漂亮多了。”

“你男朋友对你真好啊。”

我机械地向男人们微笑，我感激他们赋予我价值。

我难道不知道，这些价值就如同尘土般廉价吗？

我，只是，不敢、也不知道要怎么反抗。

郑瑾瑜双手紧捂住脸，泪水透过指缝、洇湿被子。

“说到底，是我的错。我穷、愚蠢、平凡，却又不甘平凡。”

是啊，我不甘心。哪怕要把自己变成物品也好。

只要能被人夸奖、被人爱、能得到闪闪发亮的钻石、香喷喷的钞票、还有很大很大的房子。

只要能得到这些，变成物品又有什么关系？

我想要它们。然后，我会带着它们去见妈妈。

我会告诉她：妈妈，我有出息了。妈妈，我爱你。妈妈，我带你去大房子住。

郑瑾瑜没有注意到，她不小心将她的自语全都说了出来。

祝语橙听见了，她说：“瑾瑜，你现在也可以去告诉妈妈，你爱她呀。”

郑瑾瑜说：“可是我一无所有。”

祝语橙说：“她不在乎的。”

郑瑾瑜说：“她怎么会不在乎呢？我和你说，祝语橙，她四十多岁了，还没有坐过一次飞机。”

祝语橙说：“可她真的不在乎。她不在乎飞机、不在乎房子，你知道的，她只在乎你。”

祝语橙坐到郑瑾瑜旁边，弯下腰，声音轻柔地像妈妈对孩子说话。

红衣的女孩身体侧了侧，悄悄看向她。

“瑾瑜，她爱你。我知道不是每个母亲都无条件爱自己的子女，但你的母亲是的。”

“她爱我？爱着无能、平庸、只会拖累她、让她辛苦的我吗？我不信！”

“瑾瑜，你正在假定你妈妈的想法，这不对，她除了是你的母亲，她还是一个独立的人。

“她有她的判断、有她的意志，她对你说她爱你，她对你说她不在乎你赚多少钱。

“这些都是她出于个人意志说出口的诚实话语。你为什么要否认呢？你为什么要拒绝相信呢？

“你没有资格去臆测她的想法、去否认她明明白白告诉你的话！”

“……”

郑瑾瑜说不出话了，她一动不动地趴在床上，死鱼一般。

祝语橙拍了拍她的后背，哄小孩子一般。

“瑾瑜，其实你已经，不，你早就抵达终点了。你想要的幸福就在你面前，伸手就能够到。”

“…………”

郑瑾瑜依旧沉默，依旧一动不动，她闭着眼睛，无声落泪。

她在一片黑暗中看到两个人影。

大人和小孩。

妇人牵着孩子的手，走在公园半米高的石台阶上。

小孩子张开手臂，视半米的台阶如悬崖峭壁地，忐忑又兴奋地小步向前。

每走一步，妇人都说——

“瑾瑜，好棒。”

“瑾瑜，好厉害。”

“瑾瑜，真勇敢。”

这些赞扬之声，难道不比尘土更可贵吗？

原来……如此。

我自出生起，就抵达了幸福的终点。

我却惶惶到了今日，才看见摆在我面前的王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