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身入局(一)(2/2)
沈暗钰并未接过,冷冷的目光就这般睨着,好似在试探此人究竟有几分真假。
奏折握在手,仿佛烫手的山芋,让他的低微无处现形。
赵平榆眉尾轻佻,压低的怒火好似要喷t薄而出。他就知晓他的路子不好走,明明都是人,凭什么他与谢浔不同。
一个独得太子殿下青睐,就连那周太傅都甘愿为谢浔奔走,他谢浔究竟做了些什么,竟能让一干权势为他折服。每每想到这儿,他心底都会升起丝毫的艳羡。
艳羡何时成了嫉妒,他早就记不得了。
不过唯有一点可以肯定的就是,他谢浔的好日子早就到头了。而那些名满靖国的美名,迟早有一日都会成为他掌中之物。
谢浔就该被他踩在脚下,狠狠蹂躏。
手中的奏折何时被抽走的,他丝毫不知晓,仍旧保持了躬身双手呈上的姿态。
倒是端身高坐的太子殿下眼中划过一丝不屑,随即转瞬即逝。他紧锁着眉心,细细看去,奏折上的字恍如刀剑,正一下又一下地割掉他的血肉,又宛如依附在骨的蛆虫,难以拔除,却令人作呕。
半晌儿,他干涸的唇瓣张了张。
“以你之见,该当如何?”
寒光闪过,赵平榆眉眼一喜,他作了一揖分外认真道,“卑弥、羌乌两国作祟,其势力之大恐难以与之抗衡,若是长此以往,其不是自投罗网。”
“不可!”沈暗钰适时出声,有些事一旦做了,那可真是回头无路了。
“太子殿下您就不要异想天开了,您莫非要眼睁睁地看着百年盛国毁于您手?一代名讳遭后人诟病?”赵平榆字字犀利,句句都直戳他的心窝。
“还是说您有改天换地之能耐,让谢浔甘愿放弃他的夙愿,转而投诚于您的麾下。不会的!他谢浔的秉性想必您比下官还了解,凡是他决定要做的事情,未曾有一次失败。”
沈暗钰微微张口正欲说些什么,可转念一想,他好似瞧见了龙榻之上老态龙钟的父皇正面如土色,空洞的双眸死死盯着虚无,那眼神分外骇人。病入膏肓时,还不忘叮嘱他用人之道。
亲四大氏族,方可得文武百官效力。
长叹一口气,优柔寡断的眸子也在此刻狠厉了起来,他捏紧奏折的指尖猛地用力道,“继续说下去。”
……
那日的烛火分外悠长,沈暗钰肚子在书房中坐了一夜,天还未亮,他便整装待发地朝着周太傅的府邸走去。
叩门、入院一气呵成,他还未开口,站于对面的周太傅便猜了个大概。或许在此刻,他们的心中想的都是同一个答案,对于他们誓死效忠的人来说,无论遇到何事,第一选择的都会是国之社稷。
百年大业,容不得半分损毁。
一个对视,沈暗钰便知晓了,刹那间,眼底生了几分涩意,他当即移开视线,远远眺望着枯黄的落叶,洒了一地,却无人问津。
好像他们早已习惯了四季轮转,可莫名地,今年的冬来得早了些。
书信暗中往来,谢浔对此一概不知,他依旧兢兢业业地上着早朝,甚至对于朝中的风浪骤起做足了准备。可卑弥一再攻打,他着实是猜不透的,尤其是打着的幌子还是以他为首。
每每遇到弹劾,谢浔平淡无波的眸子总是经不起半分波澜,可无人知晓的地方,他日复一日地操练着杨家军的旧部。节衣缩食的将每月俸禄拿出分给贫苦百姓,即便是杯水车薪,也好过他冷眼看着路边枯骨好得多。
后来有几次他与自己的恩师相遇,谢浔弯腰作揖,对上的目光却是深沉的,他能清晰地瞧见里头的自豪和欣赏,甚至一举一动皆是旧日的模样。可一到说起朝堂之事后,那目光就变了。
意见不合之人,多说无益。
走在官道,两旁枯黄,紧闭的房门无一不在昭示着昔日苦难。往前走去,兵马声响起,谢浔侧身躲在角落,隐蔽在一处竹筐后,高头大马之上的是异域风情的男子,鬓须微卷,训练整齐的兵马横扫长街,所到之处一片凄惨的光景。
就这般等了许久,直到暮色四合,他这才拖着疲惫的身子朝杨府走去。
远远地摇晃的烛火染红了眼尾,谢浔站定,看了许久,最后才下定决心走了进去。
淳观四十七年腊月初七,恰逢休沐,天色未亮,谢浔便出了门,归家时他抱着一个包袱,蹑手蹑脚地走了进去。
入房、关门,一气呵成。末了还不忘将窗户给关得严丝合缝,这才小心翼翼地打开了怀中的包袱,明艳的红缓慢流淌,在烛火的映照下,比之他左手腕间的红绸带还要耀眼。
两身红衣分外映衬,细细看去,还能瞧见上头紧密的针脚,擡手轻触,谢浔格外小心生怕一个用力就毁了这上好的佳作。微抿起的嘴角荡起轻快的笑意,他甚至能想象出杨珺换上这一身的模样。
然后一步步走向他。
“当真是不错的手艺!”摆在榻上的衣衫谢浔看了又看,手上的烛火不敢太过贴近,他怕烛泪滴落毁了上好的衣裳。可烛火离得远些,他又觉得看不清。
如此纠结了半晌,他只得一手拖住,另一手执着烛台,大致看了两眼,在天色将明未明时分,妥帖地放置在柜子里。
院外是薄薄的一层落雪,不知为何,今年的雪落得比往年早了不少。擡脚踩上,毫无感觉。奈何人还未走出院子,便被一道冷箭给止住了脚步,较为微怔,视线下移,这才看到细长的箭上还绑了个布条。
他心下大骇,却还是弯腰捡起。
眸光扫过,面色愈发冷峻。为了防止被人瞧见,他又转了脚步朝房内走去,直到亲眼看到布条化为灰烬,那冷硬的脸色才缓缓柔和起来。
走出院子他又成了往日温和的俊朗公子,甚至开始为第二天的腊八忙碌起来。他亦步亦趋地跟在杨珺身后,挽起宽大的衣袖,偷偷看向杨珺的动作,然后开始有样学样。
红色的豆子在水中翻滚,谢浔缓慢清洗,双手遭冷水浸泡早已一片通红,看他却笑得眉眼弯弯。
直到沥干水分,这才如捧珍宝地献到杨珺的面前,未曾开口,那含情脉脉的目光就要将杨珺给融在其中。
接下来的劈柴、生火,他无一不精,甚至因为太热还将身上披着的大氅给解开,晾在了一旁。忙碌的样子倒是和寻常家的相公如出一辙,不曾开口,却将所有能想到的都安排了一遍。
杨珺站在他身后,面上的浅笑愈发透明,她总觉得看似平淡无波的日子,总会被搅乱。而那一日,很快就来了。
可转念一想,现在已经腊月初七了,只要再坚持二十多天,那么她的谢浔是不是就可以好好地活下去,既定的命运也会发生改变。
每每想到这儿,方才浮现出来的半点担忧也消失不见了。
腊月初八,天刚打亮,锅里煮着腊八粥,杨珺怕糊底时不时还要用羹勺搅一搅。过了许久,袅袅炊烟浮了上来,空气中皆是豆子被煮开的香气,随着小火慢煨,破开豆皮儿,露出里头的本相。
为了照顾谢浔的口味,她还特意多加了些糖,闻起来香香甜甜,令人大动食指大动。
便是添柴的芸华都不扬着声道:“小姐,待会儿您可要多给我盛一碗!”
杨珺笑着答应,不时还要朝门外看去,直到那黑色衣衫的少年愈走愈近,她面上的笑意这才大了起来。
“再等一刻就能吃了。”
谢浔颔了颔首,正是低头的刹那,杨珺彻底瞧清了他衣领下印出来的红。他不是素来最爱玄色吗?怎得今日破天荒地将红衣穿在了玄衣之内。
视线相撞,两人皆是不言。
倒是正在添柴的芸华看得分明,正欲开口打趣儿。一道整齐的脚步声穿了过来,与之一道儿的还有“哒哒”马蹄以及门被踹开的声响。
杨珺动作微怔,当即放下手中的羹勺快步朝外走去。
芸华也不含糊,即刻跟了上去,临走时还望了眼站在原地的谢浔,疑惑道,“谢公子您为何不跟上?”
谢浔擡眼看了看正在煮着的粥,面色如常地回答,“可惜了。”
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这锅粥。芸华叹了口气道,“无碍,日后小姐还会煮各式各样的粥,倒是谢公子可就大有口服了。”
谢浔目光微垂,他还有以后吗。
“活捉谢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