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名尽散(一)(1/2)
美名尽散(一)
红墙之下, 白雪覆盖的宫道上,两人负手而立,回首相望间, 历年情景飞速倒退。是落日余晖下的意气风发, 是竹影倾斜下的谆谆教诲, 是排除万难后的衷心赞叹。
不可否认的一点是, 他的确是将太傅当做父亲看待的。如山般宽厚的臂膀,由下而上地托举住了他, 将经年所学倾囊相授, 扪心自问, 他着实是在太傅的羽翼下这才长成现在的模样。
所以, 对于谢浔而言, 周太傅是亦师亦父的关系。
雪落得不停, 缄默的两人却依旧不言, 染白了发丝、肩头,也就在无声之中,谢浔好像从太傅的眼中看到了决绝。
最后还是周太傅先开了口, 他眼中的希冀在此刻明亮起来,明明多年前的谢浔瘦弱又胆怯, 却在种种历练上,滋生出了他自己的见解, 有了独挡一切的孤勇。
纵使知晓前途难行, 他却不会退缩。
前途荆棘,盛装而行。
“朝堂中政权三分,以楚望安为首的四大氏族, 力求维和,只要不涉及他们自身的利益, 他们定会一力求和,其幕后之人,想来不用我多言你也能猜出几分。剩下则是你我了,我为靖国、为太子,而你不同,你为百姓为黎民。”
谢浔有些不懂,或者说是他听懂了,却执意不愿接受,只能认真而固执地看着周太傅。
“你该猜到了,日后我与你各自为党。”周太傅仰头长叹道,“你不必觉得有愧与我,亦不要存了将我拉拢过去的念头。行己你既然能为了你所坚持的选择不顾一切,那么为师又何来的惧意?”
雪下得越来越大。
竟隐隐有掩盖住视线的劲头,偶有几簇雪花落在长睫上,又随着谢浔的动作化为一滩水,蜿蜒而下。他嚅嗫着唇畔,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就好像是雪花落了地,顷刻间又消失不见。
“你有自己的抉择,我不怪你,也不要觉得你有负于我的教导。”他看惯风霜的眼睛里藏了一汪湖水,仰头长叹间,泪水自眼尾落下,“我虽是你的夫子,却绝不能把控你的人t生。你能有自己的主意,为师很高兴,最起码你不像吟弄风月的文人一样,纸上空谈。”
“也不像束手束脚的武将,郁郁而终。不过,为师所能教你的只有这些了,剩下的路需得你自己走。”周太傅垂下眸子,看了眼遮住石板的的雪意有所指道,“雪下得又大了,你快些走吧。”
话音一落,谢浔盈满眼眶的泪水终是在此刻落下,他擡手奋力擦拭,企图遮住最后的脆弱,却被人擡手弹去肩上落雪。干燥温热的掌心仿佛能穿过厚重的衣衫,灼烧着他的肩膀。
遮天蔽日的大伞挡去风雪,谢浔脚步微顿,转身朝太傅作了一揖,那模样珍重地好似离别,却又带着几分少年人该有的洒脱,只是与雪花一同坠下的还有他滚烫的泪水。
“行己拜别太傅,此一程多风雪,还望您保重身子。”说罢,他不做停留地后退一步,头也不回地越走越远,蜿蜒的脚步开出他身后开出花,渐渐地足迹又被雪给掩盖。
待人彻底走远了之后,周太傅擡头看了眼撑在发顶的油纸伞,纯白伞面上映着红梅,那颜色有些黯淡,却能瞧出被谢浔保存得极好,想来定是他格外珍藏之物。
雪隐隐有压垮之征兆,周太傅呼出一口浊气,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雪地中,虽动作缓慢却走得格外郑重。
雪下了又化,一年胜过一年。
淳观四十七年,刚开春,杨珺就发现了不对劲儿之处,只要她出门就能瞧见四周涌上来的目光,那目光中含了些窥探,又带着几分不屑,总之另她如芒在背。
而谢浔也忙碌了起来,终日不见人。
偶尔她追问起时,他身边的小厮也不发一言,好似要做些什么惊天地的大事来。
倒是汴梁城的光景一日不如一日,怨声载道的百姓敢怒不敢言,尤其是那些无权无势的平头百姓,经过一层又一层抽筋拔骨的赋税后,日子过得愈发紧巴了。
正月初十,过了一冬,积蓄的粮食早就吃完了,无奈之下杨珺只得携芸华一道儿出门采买。奈何这人还在院子就听到外头的窃窃私语,待大门一开,那声响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主仆二人对视一眼,心有灵犀一笑,便走了出去。
刹那间,围在四周的百姓皆敢怒不敢言地跑开了,倒是杨珺走得从容,半点没有受到他们的影响。清冷的大街上,只开了几处铺子,卖得还都是一些不受欢迎的猪肉。
她擡脚朝铺子走去,还未走近,便听得芸华小声道:“小姐,那铺子没肉了,上头摆着的都是猪蹄。”
杨珺闻言,擡眸一笑,脚下的步子却不曾停歇。
“小姐!”芸华企图拉住自家小姐,奈何杨珺丝毫不听劝,甚至主动往前走了几步,避开了她的触碰。
破旧的案子上摆着一个饱经风霜的木桩,卷了刃的刀被搁置在一旁,身着麻衫的男子坐于案子后,黝黑的面容上满是无能为力,他睨了眼上前的杨珺,并不吭声。
直到芸华快步跟上后,才听得那屠户站起身冷哼道:“杨二小姐这样金贵的人也来抢贱民裹腹的吃食了。”话虽这般说,视线却不曾离开那卷了刃的刀半分。
凶狠的男子擡手拔出镶进木桩的刀,冷眼瞪着杨珺,嘴角抿得紧,大有不买就被他轰走的架势。
杨珺面色微僵,却不开口反驳,毕竟都是生活所迫。她温婉一笑,擡手指了指无人问津的猪蹄,缓缓开口道:“就要这些吧。”
屠户一僵,视线跟随着她的动作,又不可置信地重复了一遍。
杨珺点了点头,缓慢开口道:“劳驾您了。”说着她又朝身后神游的芸华使了个眼色,后者愣了半晌儿,这才擡步走近,自袖间掏出些碎银,搁在案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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