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0章 龙门阵:摆不尽的烟火,说不完的人间(1/2)
成都的茶馆刚掀开竹帘,就有茶香混着人声漫出来。竹椅上的老茶客指尖夹着烟卷,盖碗茶的热气模糊了眉眼,一句\"摆起\"出口,整间屋子仿佛都活了过来。这便是巴蜀大地最寻常的晨景——摆龙门阵,像锦江的水一样,淌过四川人的日子,也淌成了这片土地的精神纹路。
从春熙路的老字号茶铺到巷尾的露天茶摊,从川北的场镇集市到川南的农家院坝,只要有四川人的地方,就少不了龙门阵的声响。它不是正儿八经的会议,也不是刻意编排的演讲,更像是一场流动的盛宴,把柴米油盐、江湖传说、人生百态都烩成了一锅热腾腾的\"连锅汤\",每个人都能在里头捞到自己的滋味。
一、阵从何来?
老辈人说,\"龙门阵\"三个字,最早是从兵书里跳出来的。宋末元初的话本里,薛仁贵征辽摆的\"龙门阵\",旌旗如林,变幻莫测,能让十万大军在阵中藏得无影无踪。那阵仗可不是寻常的排兵布阵,据说左有青龙偃月之势,右有白虎下山之威,前看是铜墙铁壁,后瞧却空空如也,敌军冲进去就像掉进了迷魂阵,转来转去总也找不到出口。后来跑江湖的说书人把这段故事搬进茶馆,惊堂木一拍,唾沫星子飞溅:\"只见那阵门一开,黑风卷着砂石就扑了过来,薛仁贵手持方天画戟立于阵中,一声令下,万箭齐发如暴雨倾盆!\"听得茶客们直拍桌子,手里的盖碗都忘了端。
日子久了,这\"龙门阵\"就从战场溜进了生活。张家婆娘在井台边讲隔壁李家的婚事,从媒人上门说到彩礼多少,中间还插了段新娘子小时候偷摘邻居桃子的趣事,听得围着洗衣的婆姨们直笑。有老汉就打趣:\"你这龙门阵摆得比薛仁贵还花哨,再摆下去,怕是要从井台摆到京城去咯!\"这话一传十、十传百,慢慢的,只要是讲得热闹、说得曲折的故事,都被叫做\"摆龙门阵\"。
乡下的说法更接地气。以前四川农村的院坝头,家家都有个\"龙门子\"——院墙门口那座雕着龙纹的木坊,有的刻着\"龙凤呈祥\",有的画着\"鲤鱼跃龙门\",木头被岁月磨得油光锃亮,像位沉默的老者守着一家人的进出。农闲时,晒谷的老汉扛着烟杆往门槛上一坐,纳鞋底的婆姨搬个小板凳凑过来,滚铁环的娃娃绕着柱子追跑,龙门子底下很快就聚起一小群人。
张家的猪下了崽,老汉吧嗒着烟说:\"那老母猪厉害哦,一口气下了十二个,个个跟油光水滑的黑珍珠似的,怕是要请个吹鼓手来热闹热闹。\"李家的婆姨就接话:\"算啥子哦,前阵子山那边王屠户家的牛生了双胞胎,全村人都去看稀奇,有人说这是要出贵人的兆头呢!\"说着说着,话题就飘到了镇上的货郎——\"昨天来了个穿洋布衫的,卖的梳子齿儿比头发还细,说是什么'东洋货',要价贵得吓死人!\"阳光透过木坊的雕花洒下来,把攒动的人影照成一片晃动的\"阵\",\"摆龙门阵\"的说法,就这么顺着田埂传到了镇上,又溜进了城里的茶馆。
还有人说,这\"龙门阵\"和四川的地理脱不了干系。蜀地多山多水,以前交通不便,人们见面不容易,好不容易聚到一起,就想把攒了许久的话全倒出来。你说山那边的事,我说河对岸的新鲜,七嘴八舌像摆开一张大网,把四面八方的消息都网罗进来,这不就是\"阵\"吗?而\"龙\"是咱们的图腾,用\"龙门\"冠名,既有气势,又透着点亲切,仿佛摆龙门阵的人,都沾了点龙的灵气,能把平淡的日子说得活灵活现。
二、茶馆里的\"阵仗\"
四川的茶馆,是龙门阵的\"主战场\"。成都的顺兴老茶馆里,八仙桌摆得密密麻麻,竹椅像撒落的珠子,看似杂乱却自有章法——张三的椅子挨着李四的,方便搭话;王婆的位置对着戏台,既能听戏又能插话;穿长衫的老先生专挑角落的位置,既能清静听阵,又能随时接茬。茶博士肩上搭着白毛巾,手提三尺长的铜壶穿梭其间,壶嘴一扬,滚烫的开水像条银线精准地注入盖碗,\"滋啦\"一声,茶叶在碗里翻腾起舞,像是给这场龙门阵敲了开场锣。
清晨的茶馆最是热闹。天刚蒙蒙亮,就有提着鸟笼的老爷子踩着露水来占座,把鸟笼往桌角的挂钩上一挂,画眉鸟\"啾啾\"叫着,成了龙门阵的开场白。卖早点的小贩背着竹筐进来,\"糖油果子、三大炮\"的吆喝声混着茶香,让空气里都飘着烟火气。等茶客坐得差不多了,不知是谁先起了头:\"听说没?东门桥那家卤菜摊,昨晚上被贼娃子光顾了,卤猪耳朵遭偷了半盆!\"
立刻就有人接话:\"我晓得多!那贼娃子笨得很,翻院墙时被篱笆勾住了裤子,光着屁股跑的,被巡逻的联防队员逮了个正着,现在还在派出所哭呢!\"这话逗得满场哄笑,鸟笼里的画眉也跟着起哄。笑完了,卖菜的大嫂又把话头拐到别处:\"偷猪耳朵算啥?前阵子我在菜市场,看到个男的跟卖菜的讨价还价,五毛钱争了半个钟头,最后老婆来了,一巴掌扇得他直转圈,说'你这抠搜劲儿,摆龙门阵都没人爱听'!\"
摆龙门阵的人,从不讲究什么规矩。卖菜的大嫂放下扁担就能开讲,说今早菜市场的黄瓜比昨天贵了两毛,说着说着就扯到隔壁摊王老五的亲家公是个\"耙耳朵\"——\"那天他婆娘让他买酱油,他非说醋更划算,结果被追到街对面,手里的醋瓶子都摔了,醋洒了一地,酸得人睁不开眼!\"教书先生呷口茶,从孔子周游列国讲到巷尾的娃儿逃学,\"那娃儿精灵得很,假装去上厕所,实则躲在操场边的槐树下看蚂蚁搬家,被我抓了现行,还嘴硬说'蚂蚁在摆龙门阵,我在学兵法'!\"
不像北方人侃大山要争个输赢,四川人摆龙门阵,图的是个\"热闹\"。你说你的,我插我的,像一锅熬得浓稠的粥,米、豆子、花生混在一块儿,反倒香得很。有回茶馆里摆\"到底是回锅肉香还是鱼香肉丝绝\",摆了整整一下午,从各自的做法说到哪家馆子的味道正宗,最后卖猪肉的老板拍板:\"都香!关键是要配着龙门阵吃,不然再好吃的菜都少了点滋味!\"
李伯清在茶馆里摆散打评书时,台下永远坐得满满当当。他往竹椅上一靠,手里摇着蒲扇,开口就是地道的成都话:\"说个麻将桌上的事哈,有个老哥子摸牌摸了张'幺鸡',非要说是'凤凰',说要和'龙凤呈祥',结果被对家杠了,气得吹胡子瞪眼,说'这牌肯定跟你摆了龙门阵,故意跟我作对'!\"台下的人拍着大腿笑,笑完了还得接上一句:\"李老师,我前阵子也遇到个更扯的,有个人打麻将把老花镜落在桌上,回家找不着,硬说是被麻将牌藏起来了,半夜三更跑去茶馆翻牌,被看场子的当成贼打了一顿!\"这便是龙门阵的妙处——没有主角,人人都是说书人,你方唱罢我登场,把日子唱成了一台永不落幕的戏。
三、话里的烟火气
巴蜀人的龙门阵,像泡在泡菜坛里的语言,酸溜溜、辣乎乎,全是生活的味道。他们不说\"聊天\",说\"摆条\";不说\"吹牛\",说\"冲壳子\";说谁办事不靠谱,就讲那首童谣:\"龙门滩、龙门湾,龙门老爷害了病,打发乌龟去抓药,乌龟还在吹龙门阵\",听得人直乐,又把道理听进了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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