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风（2/2）

她赌皇上不会真的弑母。

中原礼仪之邦，自古从来没有弑母的皇上，有违天道之举，必遭天谴，有伤国运。

所有人都是这么想的，所以当年张灿瑢察觉事情有异时，才会忍痛将女儿的尸骨和外孙一起割离在外，宁可让苏锦书长在乡野，也不敢将人接回京城。

可是这一次，太后想错了。

陆锡说：“今夜，太后会死在紫微道逆贼手中。”

苏锦书愕然。

他方才没有赶尽杀绝，特意放过去的那几百个人，正好填进去做成一个天衣无缝的局。

这一环，有戚太后牵头，戚家和谢家掺和进来，少了谁都不行。

苏锦书脑袋里忽然灵光一闪：“皇上是不是也对戚家和谢家有不满，所以才将计就计，冷眼看着他们折腾？”

陆锡闻言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当初那个稀里糊涂的小姑娘果然是长大了，嗅觉竟如此敏锐。

谢简邦从宫巷中逃出来，直奔宸极殿，扑在了玉阶前，正想向皇上求饶认错，却被两个内侍架起胳膊，捂着嘴，直接拖了下去。

皇上身边的内监是有功夫在身的，一双手和铁钳似的，牢牢的桎梏着他，不容他有挣脱的余地。

他的官袍在地上擦过，两条腿不甘心的蹬着，满眼都是绝望。

他以为皇上连句辩驳都不愿意听他说了，不料，这几个内侍并不是拖了t他下去处死，而是将他一路拖到了摘星阁上，撂下了。

寒风凛冽。

摘星台上站着许多人，许多双眼睛盯着他，面无表情令人胆寒。

谢简邦撑起来，目光从这些穿着内侍官袍的人身上一一滑过，最后，看到了最前方的皇上。

皇上今夜一身玄色秀金云纹的宽袍，正站在风口最盛的地方。

谢简邦噗通一下跪了下来：“皇上。”

皇上迎着风轻飘飘开口：“谢卿，来。”

谢简邦软着双腿，挪上前。

摘星台高耸入云，处在整个宫苑的最正中，皇上所面朝的方向是正南，偏东一点是火星璀璨的春华园，往西侧一点则是灯火通明的永乐宫。

谢简邦道：“皇上，臣已经聚齐了紫微道的部分人手，引进了宫中。”

他们这样在朝廷浸染多年的老东西，还没有蠢到不可救药，他和戚承彦早已有猜测，皇上是想将紫微道诱入宫中，关门打狗，一网打尽。

所以他今夜此举，是遂了皇上的愿，也是在向皇上献忠。

皇上瞧了他一眼，含笑道：“谢卿是朕的股肱之臣。”

这当然不是什么好话，谢简邦地下了头，试图抚平官袍上的褶皱和灰尘。

紫微道已经冲进了永乐宫。

陆锡带人围住了宫门，却没有进去，苏锦书就停在他身边，不远处的禁卫大统领往这边瞄了一眼，愣住了，又瞄一眼，目光在苏锦书身上停了许久。

陆锡似是警告的看了他一眼，他才收回目光。

紫微道残兵败垂首听候太后吩咐，他们中有人是受毒药胁迫，不得不听从吩咐，有的是曾经跟过废太子的旧人，当真以为此次进宫能有大作为。

戚太后摩挲着腕上的佛珠，扫过面前这些蝼蚁，沧桑开口道：“哀家要你们以六皇子的名义，劝皇上立储，以稳固国本。”

以六皇子的名义……

那么，今日便可算作六皇子逼宫。

当然注定不会成功，但今夜之后，六皇子也背负了一身洗不掉的污名。

皇上膝下，再无清清白白的儿子了。

摘星阁上。

皇上先看向春华园的方向，指着那一片灿然的火光，道：“好风助火势，今日皇后在宫中设宴，春华园中女眷众多，就怕一不小心走了水，可就不好收拾了。”

春华园中是戚、谢二氏的所有女眷，甚至还有出身谢家的皇后娘娘。

谢简邦腿肚子一软。

皇上又看向永乐宫的方向，向一旁伸出手。

司礼监立刻呈上了一把弓，还有一支羽箭。

皇上搭弓对准了永乐宫的方向，道：“朕年轻的时候，箭术的准头还行，如今荒废了十几年，再拿起来心里都生怯，也不知道今夜的风，肯不肯助朕一臂之力。”

谢简邦听明白了。

他一脸惊疑下，是满心的灰败。

春华园和永乐宫之间，必定有一个要舍弃的。

原来皇上今夜不仅仅只为了一网打尽紫微道。

他今夜站在这里，也是皇上的算计。

他才是今夜真正的东风。

谢简邦心念急转，远处，只见太后已经迈出了宫门，正与门外的禁军和暗门对峙。

皇上却缓缓松了弓弦，放下了箭。

谢简邦上前一步，喉咙一滑，道：“皇上真龙天子，无论做什么，自然有天时地利相助，臣微末之身，愿为陛下一祈东风。”说罢，他跪地高举双手。

等了片刻。

周围只闻猎猎风响。

谢简邦不敢擡头，垂首只见汗珠滴下来，浸湿了他大红的官袍。

约莫半盏茶的功夫，他的手臂都觉出了酸胀，皇上终于将弓放进了他的手里，道：“爱卿一腔忠勇，功在社稷，朕会铭记在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