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公主11(2/2)
——奚青秋的处境却没有她想象的那样好。
军中不比京城,战场凶险、刀剑无眼,靖国公嫡长子的身份不仅无法带来任何助力,若是被敌军知道他的身份,还会让他成为敌军的眼中钉、肉中刺。
奚青秋最开始便是从小兵做起,处境比一般的小兵好上许多,但对自小养尊处优的贵公子来说,已经算得上是吃尽了苦头。
他摸爬滚打,褪去青涩气息,逐渐成长为一个可靠的小将,后来主将受伤意外身故,在西北乱作一团时,他力排众议顶上了那个位置,总算没有辜负陛下的信任,将捷报传回京城。
少年将军意气风发,幸能与公主相配,本是一段佳话。
偏偏在战事接近尾声之时,他在荒漠中救下了若水。
彼时,她还叫李若水,是西北小城中李商户家的长女。
奚青秋幼时,曾在家中见过生母的画像。
他与生母并不相像,其实与靖国公也不大像,但奚青秋相貌太多优越,旁人见了只会羡艳靖国公家出了个绝世美人,从未想过有抱错孩子的可能。
可李若水,与他的生母,实在太像了。
倘若只是单纯的相像还能称得上一句巧合,可当奚青秋在李若水身边见到了幼时伺候过他的奶娘后,他便再不能说服自己假装看不到这诸多疑点。
奚青秋救下李若水时,李家夫妻已经不幸去世,只留下一个孤苦无依的女儿和一个自幼照顾她的年迈婆子。
知道奚青秋的身份后,年迈婆子大惊失色,竟忽然得了大病,临终之际,她将一切事情都告知了奚青秋。
昔年,先夫人陪同靖国公在西北驻守边关时有了身孕,临盆之际却遭歹人迫害,与靖国公分散,身边只有自小带她的奶娘。
幸得商户李家收留,当时李家夫人也怀胎九月。两人住下的当晚,两位夫人便同时发动。
夜里看不清路,李家没几个下人,一时间寻不来产婆,奶娘为报救命之恩,便自告奋勇同时替两位夫人接生。
两声啼哭,两个婴孩。
男婴哭声嘹亮有力,女婴却气息微弱,黑暗中,奶娘得了魔怔一般,将男婴抱入怀中。
第二日天蒙蒙亮,靖国公便带着人一路寻来,留下大笔钱财后带着夫人与刚出世的孩子离开。
奶娘抱着靖国公府的嫡长子,悄悄掀开帘子回头望了一眼,李家人拿着一箱子金银珠宝喜不自胜——念在这箱钱财的份上,愿他们会好好照顾那个孩子。
故事到这里本该尘封落幕,当日生产后两位夫人身体虚弱,先夫人更是一度陷入昏迷,奶娘是唯一一个知道内情的人。
可偏偏她做了错事后心中又时时压着一块石头,要偷偷去打听李家人的近况——被先夫人察觉出来,连番追问说出实情。
大约母亲与孩子之间总有特殊的感应,先夫人不愿与嫡子亲近,原以为是自己产后多思,不曾想竟从奶娘这里得知如此荒唐的真相。
可事情做到这一步,靖国公甚至已经为嫡长子请了赐封世子的圣旨,她再没办法将自己的亲生女儿接回来,最后一日日消瘦下去。
先夫人去世后,奶娘照顾小世子到五岁,请求归家。
她回到西北,敲开李家的门,成为照顾体弱多病的李若水的婆子。
陈年旧事被揭开,奶娘自觉心愿已了,陷入长眠。
奚青秋骤然得知身世真相,尚且来不及消化,推门出去,撞见在门外等候许久的李若水。
“我父母皆亡,孤身一人,已无处可去。”短时间内遭逢变故,她面色苍白,一身白衣更显脆弱无助,“青秋哥哥,若水别无所求,只求能有一个容身之所。”
倘若奚青秋贪恋权势、心狠手辣,干脆叫李若水消失在人世间,那么西北发生的一切都将如云烟,即刻烟消云散。
可他本性纯善,自幼被教导君子之道,哪怕知道事情对他不利,对他如今的地位与拥有的权势不利,奚青秋依旧决定将若水带回京城,将一切真相都告知父亲与母亲。
……
“这便是你这些日子,不愿来见我的原因吗?”桑夏重重一拳锤在他胸口,“笨蛋,笨蛋,你怎么这么傻。”
“我,我……”
“我才不在乎你是什么身份,世家子弟也好,平民百姓也罢,你是我的秋秋,我也只想要我的秋秋而已。”
奚青秋固执道:“我配不上你……我的一切都是偷来的,这样茍且的我,殿下不再同我有所瓜葛。”
笨蛋奚青秋,笨蛋秋秋。
桑夏瞪着他,她知道的,秋秋打小就喜欢读书,他一定是被那些圣贤书弄坏了脑子,所以现在才又倔又犟,无论她说什么都不听。
桑夏问:“那你说,为什么如今若水自称是你母亲的远方表妹,为什么不恢复她的身份。”
奚青秋难以启齿。
他该说什么呢?事实就是如此残酷,若是他不学无术倒也罢,偏偏他还算成器,为靖国公挣了荣耀与名声。如今揭穿真相对任何人都没有好处,靖国公府不缺一个流落在外、不得教养的嫡长女,更舍不得一个功成名就的嫡长子。
他耻于说出这一切,也没有勇气反抗所有人。
不论是否出于他的本意,他都是这场意外中不折不扣的获利者。
原来如此,原是如此。
到这一步,便是桑夏也不知道该如何劝他,她想象着若有一日,自己被告知不是父皇与母后的孩子,被告知真正的公主流落在外,而她平白占了别人的位置、平白享了这么多年的福……
她打了一个寒颤,忍不住紧紧抱住了秋秋。
“对不起。”桑夏不知道此刻能说些什么,稀里糊涂地道歉,“秋秋,我不知道这些,对不起。”
她蜷缩进秋秋怀中,仰头蹭蹭他的下巴。
奚青秋贪恋这片刻温存,可他闭了闭眼,到底不敢回应。
她虽不知道如何在这件事上宽慰秋秋,可若单只对付一个口是心非的奚青秋,桑夏有的是经验。
奚青秋不回应,她就干脆顺着他的思路往下说:“母后要我相看儿郎……若是不算秋秋,这满京城里,我还能找谁。”
他抿着嘴,嘴角向下,分明不开心了。
桑夏不哄他,接着说:“母后给我看了许多画像,今日出宫,我本是打算见一见他们,选个合心意的……与我交好的那些贵女们都早早出嫁,若不是等了三年,我哪里要现在才开始相看。”
她在等谁,不言而喻。
奚青秋周身气压低下来。
“唉,如今适龄儿郎大多都有婚约在身,我又不是那等仗势欺人的公主,能选的就那么几个……”
她还坐在他腿上,却掰着手指头数着别的男人:“母后说礼部尚书的独子楚休长相不凡,文采非凡。”
“……他毫无主见,事事都要听他母亲的,不是良配。”
“是么,这倒不大清楚了。”她略过楚休,又开始说别人,“大理寺卿翟五也不错,方才也见过,为人正直,定然是个极有主见的。”
奚青秋:“大理寺卿……年纪大。”
桑夏瞥他:“可人人都说他年少有为。”
“他配不上你……他都二十有四了,实在是、是……”他涨红了脸,吐出几个字来,“年老色衰。”
“唔,是么。”桑夏不置可否,“那郁嘉玉也不错,他与我年岁相仿,也有几分幼时的情分在。”
“……顽劣不堪,难当大任。”
桑夏道:“既如此,便选谢珺吧。他不过年长我三岁,如今却已经是鸿胪寺少卿,才貌双全,实在难得。”
“他、他红颜众多、流连花丛,不是良配。”
这话说出来,奚青秋自己都有几分心虚。
桑夏拖着长长的尾音:“是么——”
“嗯……嗯。”
于是她故作忧虑地叹气:“原来如此,原来想找一个驸马这么难……这京中竟是没有德才兼备、貌美如花的男子了么?”
奚青秋犹犹豫豫,没有把“无人比我貌美”这句话说出口。
然后他便听桑夏又提起了一个人:“干脆把巫九收作面首吧……就养在公主府里,也无需什么驸马,巫九长得如此好看,又这么听话,永远都不会背叛我,便养着他过一辈子也好。”
怎么可以!
奚青秋立刻紧张起来,顾不得许多:“殿下、夏夏,不要他……他心思狡黠诡谲,绝不能将这样的人留在身边。”
他说得严肃,桑夏却还以为他在吃味,故意道:“可巫九实在美丽,我从未见过如此独特的长相。恨不得日日将他带在身边服侍。”
奚青秋哑口无言,半天终于憋出一句:“夏夏,我、我比他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