厌恶(2/2)
她有些后悔,为何苍天要她重来一世。
本以为重来一世,定然能扭转宿命。但不知为何,一切兜兜转转,竟是又回到了宛如前世那般的境地。
马车内的动静惊动了坐在前方马车的男子,马车忽而停了下来。顷刻间,车帘被人掀开。男子熟悉的面容映入眼帘,叶温辞朝连若芳使了使眼色,连若芳知趣地退下了。
男子清隽的脸上布满了冰凉的雨珠,他走进马车之时,马车顿时被一股寒气所笼罩。
宋清纭觉得寒意蔓延至四肢百骸,她将身上披着的丹青色鸽纹小披风拢了拢,但身上仍是止不住的颤抖。
男子望着地板上七零八碎的瓷片,小心翼翼地蹲下身子将瓷片一点一点捡了起来。
瓷片锋利,男子冷白如玉的手指不小心被划破浅浅的伤痕,血珠涌现,将原先湛蓝色的瓷片染上了一抹猩红。
寒冽的月麟香悄然而至,宋清纭轻轻翕动亮如鸦羽的睫毛。瓷片倒映着女子不屑的神情,沉吟片刻,她似笑非笑问道:“民女实在不明白,竖王殿下为何要执意将民女带回京城?可是想要看着民女在京城中想起不堪的往事痛苦不已才甘心?”
大块的瓷片放置案几上的一角,男子闻言顿了顿。他坐在马车的一角,高大颀长的身影在逼仄的马车中显得格格不入。
他用指尖将宝石蓝蟒纹衣袖拉至掌心处,轻声说道:“自然不是!我……”
叶温辞擡眸望向近在咫尺的女郎,在马车上,两人的距离很是近。可他就是不敢靠近,他生怕他会在她潋滟的杏眸中看到厌恶他的神情。
“我什么?”女子将唇边仅剩的笑意全然敛去,直直看着男子,冷冷说道:“竖王殿下可是想说,自己是有着不得已的苦衷”
喉中的话因着女郎的这一番话而被咽了下去,他像是已然破碎的琉璃一般,整个人被无助,恐惧以及自卑所深深笼罩。
他甚至不敢擡头,生怕从她脸上看到对他绝望的神情。
“这世间当真有着难以诉说的苦衷!”宋清纭讥讽笑道。
马车内昏暗不已,静得只听到雨珠滴落在马车的声响,以及彼此此起彼伏的呼吸声。
若说前世,她临终之死压垮她的最后一道废后诏书,是因着他有着不得已的苦衷。那今日将他带回京城,难不成也是有着不得已的苦衷?
她正视过自己的真心,她知晓,或许她一辈子都无法忘记叶温辞。
但想起前世临终前自己的叮嘱,她明白,她定然不能背叛前世病死在榻上的自己。所以她将自己的情谊冻结起来,佯装无情无欲,只为不让自己重蹈覆辙。
只要离得他远远的,听到他一切都安好的消息,她已然满足。若当真他有幸能与江姑娘重遇,他立她为皇后,她为他生儿育女。她在江南亦是能守着他两先前的回忆,真诚地祝福他与江姑娘两情相悦。
“可为何,你的苦衷非要让我承担?叶温辞,我当真让你这般厌恶吗?以至于,你要亲眼看着我承受着痛楚,方能满足?”泪花如同奔涌的瀑布,怎么也止不住。
前世,他负了她。她扪心自问,她或许不是个好皇后。但她确实是个好妻子,她一颗心总是围绕着他叶温辞转。
世人皆说,她实在狠毒,谋害妃嫔,落得个善妒的罪名。到头来,不过是黄粱一梦,她到底是为别人做嫁衣。宫人们替她惋惜,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是她庸人自扰,怨不得别人!
可今生,他为何还要一次次将她的幻梦给击碎?重生后,她避无可避,只能再次与他成亲。今生,他到底是有些不同。
她承认,她着实被他们片刻的温存所蒙蔽双眸。
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想起往事一幕幕,哪怕心中再不舍,她毅然选择前世自己的叮嘱。为此,她不惜让宋元霜入局,只为能顺理成章拿到休书。
自此,一别两欢,各自生宽。
但她实在错得离谱,他们之间像是有着一条无形的线,将他们两人牵扯在一起。
“我没有……”男子双眸通红,他想要走上前,想要牵着她的手,想要他们回到最幸福的时候。
但在这一刻,叶温辞才知道,他是这般渺小,他是这般懦弱。在她面前,他到底什么也不是。
“罢了!”女子止住泪水,她看向叶温辞,眸中多了几分凉薄,“清纭说到底不过是一介草民罢了。竖王殿下贵为帝王之子,字字句句皆是被世人奉为圭臯。既然竖王殿下执意如此,清纭所能做的不过便是顺从而已!”
“只是!”她缓缓靠近叶温辞,贴近他的耳畔,“只是在清纭心中,殿下永远只是过路人!民女与殿下也仅仅只是君臣关系!”
耳畔的濡湿化作臻冰,顺着男子的耳畔直直扎入体内,从耳到喉,再从喉到心,所到之处,寸草不生,只留下血腥模糊的伤痕。
喉中涌现出一抹腥甜,他不自觉地转过头。直至看到女子乌黑亮丽的杏眸中,散发着光芒皆是厌恶。
寒冷,恐惧似是卑鄙的猛兽,将他心中最后一道防线所击溃,洪水倒灌进心田。一波又一波,永远不曾停歇。
指尖划破的伤口忽而撕裂开来,马车内被一股腥臭粘腻的气息所占据。拉着衣袖的指尖终究是不自觉地放下,露出手腕处一条又一条宛若蜘蛛丝一般密密麻麻可怖的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