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VIP] 承欢（2/2）
方照清没看到翟文眸中闪出来的愤恨，只是继续埋怨道：“阿越这孩子也是的，从小就这毛病，哪里不舒服，受什么委屈，从来也不跟我们讲的。这性子，也不知道像谁。”
“有没有可能，阿妈不是不想说，而是因为她知道，就算是她说了，也没有多大作用？”翟文的声音从方照清的头顶传来，听起来硬邦邦的。
哪怕是再小的孩子，也天然就能察觉到，自己不受父母偏爱。
整整半年时间，还是学校老师先发现的。他们做父母的，怎么就疏忽到了这个地步。要知道，当年张茂听力受损，可是没几天就被发现了。
方照清听出了翟文话里的意思，脸色不由变了一下，她下意识地一擡头，正对上翟文黑沉的脸色。
翟文知道，去计较一件已经过去将近三十年的事情，还是在这样一个合家欢的场合里，显得多少有些“不懂事”。
可是翟文不想忍，她就是要刺方照清一下，她就是想知道，阿婆那张慈眉善目的脸皮下，到底有没有心。
那一刻，她甚至在想，要是阿婆真被她惹得恼羞成怒了，大不了今天就撕破脸，当着这来来往往的游客，大闹一场，让大家来评评这个公道。
然而出乎翟文意料的是，方照清并没有发火，她苦笑了一下，竟然承认了错误，“是呀，我那会儿的确有些忽略你阿妈了。”
翟文重重地呼出了一口浊气，“那……她听不清之后呢？她上课怎么办呢？”
“还上什么课呢？”方照清摇了摇头，“等我们发现的时候，初中都毕业了，毕业考试考得一塌糊涂。她自己也不想上学了，说同学会嘲笑她。你阿公就给她安排进了厂。”
翟文有些绝望地闭了闭眼。
六年。
她努力了整整六年。
她刚一走，全特么都鸡飞蛋打！
这仿佛是上天给她们母女开的一个黑色玩笑。
到最终，她还是没有能改变张越的命运，最多也不过是从小学辍学，变成了初中辍学。又有多大的区别呢？
张越还是下岗了，还是离婚了，还是带着她这个拖油瓶，去给舅父当免费保姆去了。
那一瞬间，翟文的一颗心几乎被怨毒填满。
合着张茂听不到，张逐安就挖空心思带他到处治病，还花高价给他买助听器。到了张越这里，就直接破罐子破摔。送进厂里，继续压榨，继续给全家做牛马。
这小奴隶养得，可真划算。
翟文是真的想对着二老破口大骂，可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却见张越追了上来，她只好咬了咬嘴唇，把心底那些刻薄的话压了回去。
张越也是难得出来玩儿一次，又何必搅了她的好心情呢？
“你们祖孙俩又嘀嘀咕咕，说些什么悄悄话呢？”张越笑吟吟地追上来打岔，“阿爸说他要上厕所，你们要去吗？”
翟文转头一看，不远处果然有个公厕。
“诶，不说不急，一说，我也想去了。”方照清说着就往那边走去。
张越立刻就要伸手去扶方照清，方照清到底上了年纪——
她不放心方照清一个人去公厕。
然而手伸到一半，却被翟文截胡。
翟文树袋熊一样，抱住了张越，“阿妈，别动，让我抱抱你。”
“多大的人了，还跟这儿撒娇，小心人家笑话你。”张越笑着，宠溺地拍拍翟文的背。
翟文把脑袋放在张越的肩膀上，一侧头，正见到张越耳朵里面的助听器，“阿妈，这个助听器应该比你们当年，那种盒式的助听器好用吧？我记得那种还带着两根电线，挺不方便的。”
“你说那种老式的呀，那种我没用过。”张越说。
翟文霍然放开张越，一脸的愕然，“阿公没给你买助听器？！”
“那时候，家里哪里有这个钱，”张越不无遗憾地摇了摇头，“你舅父还得念书呢。”
“那凭什么舅父能有助听器，你就不能有？你为什么不跟他换着用？！”翟文心中愤恨，声音不由拔高了许多。
“你舅父用什么助听器？他耳朵又没问题。”
“什么？”翟文吃了一惊，“他耳朵不是因为药物原因，出问题了吗？”
张越回忆起往事，“开始是出问t题了，后来他离家出走后回来，没多久，又好了。我们都说，肯定是他上了适伐山一蹚，真的被神明庇护了吧。”
翟文眉头蹙得深深的，“既然他听得到了，那原本买给他的助听器呢？为什么没给你用？”
“那个呀，你阿公卖掉了。”
翟文的一双眼睛快要喷出火来，“他卖掉了也不给你用？！他太过分了吧！”
张越一见翟文神情不对，立马顺着她的背胡噜。
“文文，你别气，这个事情也不能怪阿公。那时候他还不知道我也听不到了。当时我阿爷又病了，在老家等着钱治病，你阿公没办法，只能把助听器卖掉了。”
翟文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她心底里只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其实整件事，真正难过的，该是阿妈。
当年自己在阿妈耳边，不停地描绘上高中，上大学的美好生活，可是最终，自己却没能留在她身边，助她走上那条向上的轨道。
辍学那年，阿妈心里一定很难受吧。
如果没有自己的介入，阿妈从小只接受阿公那一套洗脑，心中也不会生出什么别的想望，自己搅和一场，却让她经受了这过山车般的起落。
她会怎么想？
她会不会觉得老天爷是在玩儿她，要不然，为什么给了她希望，又让她跌入地狱。
亦或者，阿妈素来不会怨怪别人，她只会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只会埋怨自己不争气，认定自己不配得到好的命运，正如她一直以来的样子。
这一刻，翟文无比想要再回到七十年代，回到她离开的那一年。不管付出什么代价，她都要好好陪着阿妈长大。
可系统到现在也还在失联状态，她竟是什么也做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