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四十八章【死遁】 她义无反顾,从高……(2/2)
她转首侧眸。
在沈殊眼中上,沈鸢不再是沈贵人,而只是她的妹妹,一个从小都需要她护着的妹妹。
沈鸢沉吟不语。
沈殊挽着她起身:“别想太多,过些时日是端午,这两日陵江上总有人在划龙舟。你若是闲来无事,也可以去瞧瞧。”
沈鸢好奇:“姐姐去过了?”
沈殊轻哼一声:“还没来得及。”
她这边才有孕,二房三房那几位又开始蠢蠢欲动,想借机往她院中送人。
沈殊这两日都忙着料理这事,还没腾出空来去看龙舟。
“这样也好。”
沈殊一手扶着自己肚子,慢悠悠朝外走,“正好给我的孩子瞧瞧,他在里面也好学着点,省得整日只会吃吃喝喝。”
沈鸢眉宇间的阴霾一扫而空:“姐姐也太夸张了太,他才多大,哪里懂得了这个。”
“三岁看老,且我的孩子性子自然随我,说不定他也乐在其中呢。”
沈鸢无语凝噎,又细细嘱托沈殊两句:“防人之心不可无,姐姐如今身子重,凡事还是得留个心眼。”
她转身,从书案上取出一本册子,是她自己看书记下的。
“这些是忌口,上面写的我都问过虞老太医了,怕你记不住,我都写下来了。”
不但有忌口,还有好些孕期做不得的事,沈鸢也一并记下。
沈殊接过册子翻阅,好奇:“你学过医?”
“李妈妈教过我一点,只是一点皮毛。”沈鸢不以为然。
她如今事事都得写在纸上,深怕自己转身就忘。
可即便如此,有时还是会觉得似梦非梦,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处。
沈鸢竭力掩藏自己身上的异样,努力装作若无其事。
记不清的事,沈鸢不会再问宫人。
言多必失,沈鸢还是懂得这个道理的,她本就不是多话的人,如今更是沉默寡言。
可沈鸢还是没能瞒住。
……
更深露重,苍苔浓淡。
谢清鹤半夜醒来,枕边空荡无人。
他猛地睁开双眼,寝殿空空荡荡,不见沈鸢的身影。
谢清鹤面色铁青:“来人!”
宫人应声入殿,唯唯诺诺侍立在一旁:“陛下,怎么了?”
“沈鸢呢?”
“沈贵人、沈贵人说睡不着,想出去走走,也不让奴婢跟着,奴婢无法,只能远远跟在贵人身后,见她去了湖边的水榭。”
谢清鹤更衣的动作一顿:“她去水榭做什么?”
宫人摇头:“奴婢也不知,贵人没说。”
夜半三更,皓月当空。
清冷的月光映得湖面上波光粼粼,沈鸢拢着锦衣,从躺椅上醒来。
她不记得自己为何会出现在水榭,也不知自己是何时走出来的。
好像是又听到了雨声,沈鸢嫌弃吵闹,越性在园子走走。
然后呢。
之后的记忆一片空白,沈鸢甚至不记得自己是何时走到水榭。
竹影婆娑,沈鸢茫然站在原地。
倏尔有人紧紧握住自己的手腕,狠命将她往后拽去。
沈鸢惊呼出声,猝不及防对上谢清鹤森冷晦暗的双眸。
他眼中溢着浓浓的愤怒气恼。
“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
沈鸢吓了一跳,惴惴不安。
落在脸上的目光高高在上,带着上位者独有的审视和不屑。
沈鸢不想和谢清鹤说实话,可她脑子如今都是乱的,也想不出好的说辞。
沈鸢几近哽咽。
谢清鹤冷笑:“想说自己记不清了?”
沈鸢瞳孔骤急,诧异:“你怎么知道?”
谢清鹤目光在她脸上一寸寸掠过,少顷,他轻哂:“你以为朕会信你这种鬼话?”
夜风呜咽,参差竹影沙沙流淌在沈鸢脚边。
谢清鹤凝眉盯着地上晃动的黑影,唇角勾起几分讥诮。
“先前不还害怕影子吗?”
为这事,棠梨宫窗前一个树影也见不到。
谢清鹤想起沈鸢当日见到黑影的瑟瑟发抖,想起她拼命往手臂抓的红痕。
可如今半夜三更,沈鸢却敢一个人出现在水榭,满地竹影也不惧。
谢清鹤若有所思望着沈鸢,像是在说沈鸢又骗了自己。
沈鸢急不可待为自己澄清:“我真的不记得了,我来的时候,这里……这里应该是没有影子的。”
夹道两边的竹影郁郁葱葱,随风拂动,俨然不是刚刚才种下的。
沈鸢辩驳的声音渐低,底气全无。
“我也、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在这里。”
说到最后,沈鸢也不再说话了。
谢清鹤不信自己,她说再多也无益。
同从前千百次那样,沈鸢低声告罪:“我错了。”
尽管她并不知自己何错之有。
耳边又一次响起雨声。
沈鸢睁着眼睛擡头,却只见到一轮明月。
她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疯了。
……
沈鸢逐渐记不清日子,若不是宫人提醒,沈鸢差点忘了今日是端午。
端午夜宴设在陵江,两边高台林立,绣带飘舞。
画舫上张灯结彩,灯光相映。
细乐声喧伴着水声落在谢清鹤耳边,余光瞥见宫人手上戴着的长命缕,谢清鹤眉心一皱,忽然想起去岁沈鸢编的长命缕。
那长命缕应当是为苏亦瑾准备的,故而才会短了半截。
谢清鹤面无表情揉着眉心,环视四周:“……沈贵人呢?”
宫人毕恭毕敬,笑着道:“贵人说想出去透透气,如今正在高台上呢。”
曲终人散,灯火阑珊处,沈鸢一身石榴红宝相花纹织金锦锦裙,云堆翠髻,满头乌发挽成峨髻,鬓边缀着金银珠翠。
耳边垂着的金镶玉红珊瑚耳坠在风中晃动,摇曳生姿。
高台上系着两盏紫檀珐琅顶镂雕六方宫灯,宫灯垂着明黄的灯穗子。
沈鸢盯着灯穗子半日,差点被晃花了眼睛。
台阶上传来一阵脚步声,谢清鹤登上高台,甫一擡眼,凌厉眼眸眯起,如有万箭扎在沈鸢心口。
她猛地一惊,一双眼睛瞪得圆溜溜的,她惶恐不安朝后退去,身后江风穿过,沈鸢坐在高墙上,差点往下跌落。
谢清鹤黑眸掠过几分不安。
不过也只是短短一瞬。
他知道沈鸢不敢。
沈鸢眷恋的东西太多,又太容易心软。沈殊,棠梨宫的宫人……随便一人,都足以让沈鸢缴械投降。
神色收敛,谢清鹤立在阴影中,黑眸晦暗不明。
他听见沈鸢忐忑不安的声音。
“殿下,你怎么会在这?”
殿下,那是谢清鹤还是太子时的称呼,他已记不得有多久没人这样唤过自己了。
谢清鹤和沈鸢对视,忽的想起先前沈鸢大半夜跑到水榭,迫使自己大张旗鼓找人。
他以为沈鸢又是故技重施,眉眼渐渐染上不耐烦。
“沈鸢,你又想闹什么?”
沈鸢惶惶然盯着谢清鹤:“你也是来抓我回去吗?”
江风拂过,谢清鹤骤然惊醒,酒意消失殆尽。
他忽的想起很久很久以前,沈鸢也曾问过自己这句。
那回她刚从沈家逃出,想要逃离和苏亦瑾的亲事。
那日在渡口边,沈鸢也是这样问自己,只不过那时的她哭得撕心裂肺,远不如此刻的淡定从容。
谢清鹤瞳孔骤缩,目光在沈鸢脸上上下打量。
那张脸如平日无二,肤若凝脂,点染曲眉。
可那双眼睛,却似乎比往日亮了不少。
沈鸢眉眼弯弯,朝他摇了摇头:“不用你来抓我,我会回去好好和苏亦瑾成亲的。”
苏亦瑾已经死了大半年,且沈鸢如今还是自己的沈贵人。
谢清鹤面色如铁,咬牙切齿:“沈鸢,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他一字一顿,“苏亦瑾已经……”
“我知道他病了。”
沈鸢声音波澜不惊,她朝谢清鹤挽唇笑道。
“没事的,我会陪他的。他是好是坏,我都会陪着他的。”
谢清鹤差点被沈鸢气笑:“苏亦瑾已经死了,你难不成也想下去陪他?”
沈鸢张瞪双目,难以置信:“殿下慎言,苏亦瑾如今还在榻上躺着,他只是病了,殿下青口白牙污蔑人,就不怕遭天谴吗?”
谢清鹤沉着一张脸,刚要上前将人从高墙上拽下,忽听沈鸢一声惊呼:“你别过来!”
纤瘦身影立在江风中,摇摇欲坠。
高台临江而立,约莫有十来丈高,再往下是深不见底的陵江。
谢清鹤猛然刹住脚步,黑眸一瞬不瞬盯着沈鸢。
朝堂沉浮十几载,他第一次知道何为不安。
谢清鹤调息数瞬,难得耐下性子,好言相劝。
“沈鸢,下来。”
他温声,“元少夫人今夜也在宴上,她如今还怀着身孕,你想让她担心吗?”
谢清鹤心想,待沈鸢从高墙下来,他定不会轻饶。
谢清鹤不喜欢被人胁迫,任何人都不行。
谢清鹤脑中转过无数个念头,一双黑眸深沉如枯井。
沈鸢歪着脑袋看他,懵懂无知:“元少夫人是谁,我同她认识吗?”
她不记得嫁入元家的沈殊,不记得怀有身孕的沈殊。
谢清鹤眼眸紧缩:“你……”
沈鸢面上坦然,和谢清鹤对视的一双眸子平静如秋水。
坐久了脚麻,沈鸢干脆站起。
江风自她身后穿过,拂过沈鸢的锦裙。单薄纤细的身影立在风中,似高台上晃动的两盏宫灯。
谢清鹤几近失声。
沈鸢转眸,一双眼睛笑如弯月。
“殿下,我要成亲了。”
烛光映在沈鸢眉眼,她眼睛笑弯,澄澈空明。
沈鸢以为明日是自己和苏亦瑾的婚期。
只是这一回,她不再泪眼婆娑哭着求谢清鹤带自己离开,哭着求他取消自己和苏亦瑾的婚约。
沈鸢对明日的亲事欣然向往。
“我要嫁人了。”她轻声呢喃,嗓音带笑。
沈鸢转身,义无反顾从高台跳下。
风声鹤唳。
谢清鹤朝前奔去。
他只抓到一缕江风。
扑通一声,有人坠入江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