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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不觉得有趣吗(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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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窑宝石红三足圆炉簇拥着一小团火焰,青烟徐徐,氤氲在屋中。

沈鸢眉心一皱,挽起帐幔的一隅:“可有别的香饼?”

松苓面色窘迫:“管事送来的只有松檀香。”

声音越来越低,“我本来想让管事的送些安神香,想着姑娘这些天都不曾睡过一个安稳觉,若是有安神香,兴许会好些,可管事说……”

沈鸢柔声宽慰:“无妨,我也只是随口问问。”

唇角笑意染上几许苦涩,沈鸢摆摆手,“你下去歇着罢,我这里不用人伺候。”

帐幔松开,帐中光影暗了一瞬。

沈鸢这些日子确实睡不安稳,她总会在梦中一遍遍想起明宜,想起她笑着朝自己招手,头也不回踩入日光中。

也不知她如今到哪里了。

昏昏欲睡,恍惚间似是有人坐在自己榻沿。

沈鸢迷糊睁开双眼:“松苓,怎么了?”

模糊视线中,一个颀长身影忽然晃在沈鸢眼前。

困意刹那烟消云散,沈鸢猛地坐直身子。

起得急,她眼前一阵阵发黑,沈鸢枕着青缎迎枕,一手按在心口。

谢清鹤温声笑道:“怎么这么急?”

他一只手按在沈鸢后背,替她顺气。

沈鸢身子颤栗,瑟瑟发抖。

从端午之后,她不曾再见过谢清鹤。

沈鸢甚至还抱着一丝侥幸,或许谢清鹤真的带人去了汾州,又或是他厌烦自己,将沈鸢遗忘在别院。

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于沈鸢而言都是天大的喜讯。

可他还是来了。

身子朝后避开半步,沈鸢心生狐疑:“殿下今日怎么有空过来了?”

她心中存着万千疑虑,想知道谢清鹤可有听信自己的话,想知道明宜如今可安好。

可沈鸢脸上不敢流露出半分。

谢清鹤擡手轻碰她的眼睫:“带你去个地方。”

沈鸢转首望向园中昏暗天色,踟蹰不前:“这么晚,还是改日……”

她并不想同谢清鹤一道出门。

谢清鹤唇角噙着浅淡的一丝笑,他目光仍落在沈鸢脸上,一言不发。

压迫和震慑无处遁形,沈鸢落在枕边的手指往里蜷缩半分。

少顷,她缓慢垂下脑袋:“……好。”

在谢清鹤跟前,沈鸢向来说不了半个“不”字。

听话顺从是沈鸢唯一能做的事。

长街空荡,连半个行人的影子也见不到。

八宝香车穿过长街,车前悬着的两盏雕花玻璃描金宫灯摇摇晃晃,光影透过墨绿车帘,若隐若现。

沈鸢一颗心惴惴不安,时不时擡起眼皮望向倚在车壁上闭目假寐的谢清鹤。

她不知马车会驶向何处,更不知谢清鹤怎会心血来潮带自己出来。

车帘掀开小小的一角,沈鸢悄声往外望。

再往前就是尚书府。

掌心沁出细密的薄汗,沈鸢一颗心提到嗓子眼。

她眼睁睁看着马车离尚书府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而后,飞快在尚书府前越过。

沈鸢无声松口气。

转首,不偏不倚对上谢清鹤似笑非笑的一双眼睛。

沈鸢心口骤停,满腔心事落在攥紧的丝帕上,再也不敢东张西望。

八宝香车跨过半个汴京,随后在渡口前停下。

月明星稀,一轮明月高悬在夜幕。

十来个奴仆手持珐琅戳灯,乌泱泱站了满地。

烛光通明,耳边隐约传来江水的翻涌声响。

沈鸢不明所以,隔着车帘缝隙,只依稀瞧见渡口前站着一个中年男子。

那人身材魁梧,遥遥瞧见谢清鹤的马车,忙不叠走上前,朝谢清鹤行了一礼。

“见过殿下。”

男子嗓音沙哑,双目通红,浑浊不堪的一双眼珠子布满红血丝,似是多日不曾合过眼。

谢清鹤眸色淡淡:“将军客气了。”

……将军?

沈鸢遽然扬首,心乱如麻,望向谢清鹤的双眼满是不可置信。

她定定望着谢清鹤,心口起伏不定。

隔着墨绿毡帘,明将军粗犷雄浑的嗓子再次传来,他眉宇间笼罩着阴霾愤懑。

明将军挥挥手,身后的婆子扶着一人从船舱走出,那人一身男子装束,浑身上下灰扑扑的,声音却是女儿声。

沈鸢一颗心沉到谷底。

那是……明宜。

一左一右,两个婆子架着明宜,他们都是明家府上的家生子,一家老小的卖身契都在明将军手上,自然对明将军唯命是从,不敢有半点忤逆。

婆子好言相劝:“姑娘,好好的你惹将军生气做什么,你可知将军他为了你日夜难寐,若不是……”

明宜愤愤瞪了明将军一眼:“我没有这样的父亲,我父亲才不会这样,逼我嫁给……”

“闭嘴!”

明将军狠狠剜向明宜,“丢人现眼的玩意,事到如今你还不知错?若不是殿下相助,我还不知道你胆子这么大,竟敢一个人跑到那么远的地方。”

明将军怒不可遏,“是我对你太过放纵,才养出了你这样无法无天的性子,明家的脸都让你丢尽了!家里从来不曾亏待你,你就是这样报答我和你母亲的?”

话落,又拽着明宜上前,恭敬朝谢清鹤拱手。

“殿下放心,回去后我定好好管教,还请殿下饶过小女这回。”

满地无声,月光清凌凌,无声俯瞰渡口边上的闹剧。

沈鸢心如死灰,她难以置信睁大双眸,直愣愣盯着车帘。

冷意在指尖缠绕。

倏地,一人握住了自己的手腕。

指腹贴着指腹,掌心对着掌心。

谢清鹤好整以暇握着沈鸢的手腕,顺着指骨一点点往上,他捏着沈鸢的指骨,声音清朗惬意。

“婚期将近,将军若是……”

他话还没说完,明将军躬着的身子伏得更低了:“殿下放心,我定严加看管,不会让她踏出房门半步。”

明宜不甘心,沙哑着嗓子啜泣:“我不!”

她不知哪来的力气,用力推开左右压着自己的婆子,双膝跪地挪到明将军跟前。

“爹,我求你,我不想入宫。你不是一向最疼我的吗,为什么就不能……”

“我就是平时太纵着你,才养出你这样不孝的女儿。”

明将军对明宜的哀求无动于衷,他朝婆子使了个眼色:“把姑娘送回府,若是再出岔子,我定不会轻饶。”

一语落下,又叠声向谢清鹤告罪。

谢清鹤漫不经心:“其实找到明姑娘,也不全是我的功劳。”

明宜猛地转过脸,双目狠狠瞪着那张墨绿毡帘,她脸上哪有半点往日的温柔内敛。

“不可能,她怎么可能会……”

明宜用力挣脱婆子的桎梏,往马车那挣扎。

她去淮水一事只告诉过沈鸢,连亲近之人都不曾告知。

明宜披头散发,整个人疯疯癫癫,她口中喋喋不休,“不可能,不可能的。谢清鹤怎么会知道,他怎么会……”

明将军气急攻心,手臂高高扬起:“闭嘴!你给我——”

“——住手!”

一道慌张的嗓音从马车中传出。

江风荡开毡帘的一角,透过那道狭小的缝隙,沈鸢清楚看见明宜眼中的错愕震惊。

她僵硬着转过脑袋,目光一瞬不瞬盯着马车中的沈鸢。

那双眼睛填满恨意憎恶,明宜张了张唇,无声吐露两个字:是你。

毡帘垂落,隔绝了江上的徐徐风声。

沈鸢木讷坐在车中,直到明将军带着家里的奴仆离开,直到江边只剩他们这辆马车,沈鸢仍是不曾说过半个字。

良久,她轻轻吐出一句:“你早就知道了。”

知道自己说的并非是实话,知道自己在为明宜作掩护。

汾州和明宜去的淮水隔了八千里路,天南地北,沈鸢天真以为自己真的能瞒天过海,真的能骗过谢清鹤。

谢清鹤可有可无应了一声:“嗯。”

沈鸢恼羞成怒:“你今夜带我出来,就只是为了让我看见这幕?”

看见明宜被押回汴京,看见她仇恨厌恶的眼神。

马车内并未掌灯,车前烛火也在江风中悄然熄灭。

光影昏暗,只有江边几点渔火亮着。

沈鸢看不清谢清鹤的轮廓,只知他朝自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气息洒落,带着轻轻的一声笑落在沈鸢耳边。

“……不觉得有趣吗?”

黑暗中,谢清鹤一双黑眸缀着自在的笑意。

沈鸢无端觉得毛骨悚然。

“若不是你,明家兴许还能出个太子妃。”

沈鸢猛地擡眸。

谢清鹤又低低笑了两声,“如今只剩侧妃了,你觉得她会怎么想你?”

怎么想?

沈鸢想起明宜刚刚对自己恨之入骨的眼神,想起她眼中的愤恨不甘。

不寒而栗。

“为什么?”

沈鸢牙关打颤,连话也说不清,她几近崩溃,“我从未出卖过她,也从未背叛过。”

沈鸢眼中呛出泪珠,热泪满眶,“为什么?你为什么故意挑拨离间……”

“我说过我只听实话。”

谢清鹤温声,一字一字念给沈鸢听,“可你总是记不住。”

一只手扼住了沈鸢的喉咙。

谢清鹤不动声色拢紧手指,看着沈鸢在自己手下一点点窒息,一点点失去血色。

谢清鹤神色依旧,他忽然用力甩开沈鸢。

车壁撞出重重的一声响,沈鸢无力跌落在谢清鹤脚边。

她一只手护住自己的喉咙,捂着心口连声咳嗽。

后背似是撞出了淤青,眼前青紫交加,沈鸢看不清摸不透。

她一手撑在地上,一点声音也发不出,只能拼命干呕。

可她什么也吐不出来。

谢清鹤居高临下坐在沈鸢身前,擡起沈鸢下颌的那只手清瘦、骨节匀称。

他缓慢揽着沈鸢起身,一只手落在沈鸢后背,好像刚刚对沈鸢做出那样可怕的事并不是他一样。

谢清鹤圈着沈鸢入怀,捏着沈鸢下颌的手指却并未松开。

“下回别再骗我了。”

沈鸢红着一双眼睛,狠命瞪着谢清鹤。

谢清鹤不为所动,扼着沈鸢的手指一点点收紧。

谢清鹤沉声:“说‘好’。”

窒息的感觉再次笼罩在沈鸢身上,气息骤急,她不得不扬首,正视谢清鹤的目光。

沈鸢艰难从唇齿中溢出一个字:“……好。”

谢清鹤笑着松开沈鸢,他忽然开口。

“刚刚路过尚书府,你在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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