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章 （十更）乾坤归我（2/2）

祭司说：“愿月主护佑你，我美丽的君主。”

她叹息，不愧她日日来此送钱唱经。

伟大的月亮，伟大的月亮啊。

北国的朝政在这个寒冷的冬天完成了翻天覆地的更叠。

长达十年的太后主政时期，这个北国历史上最为人津津乐道的兴盛时期，也就此拉开帷幕。

这位太后是从战场里杀出来的，北国人都知道，太后依热恩的弯刀下沾过许多人的血。她的眼睛和她的刀一样煞气满满，虽然是桃花一样的眼形，却从来不含一丝情。

伊热恩不一定是优秀的政客，却是北国最顶级的武将，是沙场上最令人闻风丧胆的那把弯刀，这把刀令周国和北国的人都为之心惊。在北国，她手腕狠辣、排除异己。但相对的，她也为北国开疆拓土、扩充版图。

雄库鲁在世期间，周国和北国议和，但一朝政变，伊热恩成为主政者，便单方面废弃了这个条约。她的军队把青州被打了下来，周国还想议和，她拒绝了。

她把阿珩的画像给了军队里的心腹，心腹们都说没有在青州看到阿珩。

周国从上到下都烂透了，她要把周国都收入她囊中，待到此时，没有人会再能威胁到他们。所以要再快一些。

深夜坐在王座上时，她疲倦地揉着鼻梁，忽然有人过来捏她的肩。

“瞧瞧我们伟大的统治者，此时眉头紧皱，是为什么发愁？哦，原来是为了男人。”男声阴阳怪气，却抚着她的肩，让她靠在他身上。他捏起桌案上的画像，啧啧道：“这就是你看上的周国男人？除了长得好些，哪里比我好？”

深蓝色的眼眸又翻滚起不服和妒火。

纽赫终于是被她明杀暗藏起来，做了帐中解闷的东西。

纽赫知大势已去后，花了好些日子接受现实，依热恩便和他说：“知足吧，殿下，我对你有点情，才不杀你，你要珍惜，未来的日子不用你筹谋就有锦衣玉食，有何不满呢？”

长此以往，便也接受了。

“不仅长得比你好，哪里都比你好。”依热恩啧啧了两声，从他手里抢回画像。

“十七娘，我真是不明白，他有什么值得你神魂颠倒的，若有一日我见了他，定要好好问个明白。”

他下意识这么说。

她却忽然心惊肉跳。

他喊她十七娘，他是他！上辈子的纽赫！什么时候回来的？为什么她竟然毫无察觉。上辈子的纽赫可和这一世不同，更聪明、更狠毒，没这个好糊弄。

是夜，躺在他怀里的她还是忍不住对他下了死手。

真吓人。让人担惊受怕的东西都不能留。

当然，她并没有经历过上辈子她死后纽赫的一系列反应。所以，所有纽赫想说的话、想陈的情，再一次抑制在咽喉中，成为永久封存的秘密。

打完青州继续南下，再连取三州，即将打到离周国王京最近的那州前，仍是未找到阿珩，她有点失落，难道这一次又晚了，他已经死了？

决定御驾亲征周国王京前，她坐在窗边看月亮。

这一年她三十岁，是最风华正茂的年纪。

上上辈子的三十岁，她在北国受苦，上辈子的三十岁，她还在做纽赫的王妃。今生的三十岁，她是北国的太后，实际的掌权者。

没有孩子，没有朋友，没有爱人，只有权力的人生，好孤独啊。很多过去的事情，都随着时光的流逝，渐渐淡去，她甚至不知道淡去了什么，也许是宝贵而温暖的记忆，她能反复摩挲的就是那把弯刀刀柄上冰冷的宝石。

她深深叹了一口气，望着窗外的月亮，望着那高高地孤独的月亮，唇畔却含着笑意。

·

周国抛弃了原有的王京，迁都南州。

原有的王京不好打，守将是蒋家和。

听到这个名字，依热恩差点笑出声来。

蒋家和为了打灭她这边的士气，骂了许多“妇人掌兵，北国无人，北国男儿尽屈膝于一妇人也”之类的话，当然还有些私生活传闻，企图从古来男女之事作为制高点来消解她作为将领的威严。

依热恩听完，只是和左右笑笑，“周国男儿如此气量，难怪要亡国。”

说罢开战，一夹马肚子，带头冲锋去，腰悬弯刀，手搭烈弓，准备直取那主将。

一箭射鸟，一箭射头。看他是护头，还是护鸟。

……人性果然还是以生为先，看到他下意识的动作时，她想起他曾经说过：“我最起码要作为一个男人死去。”

唉，这种话当个屁放了就行。

不是瞧不起妇人，那就尝尝当妇人的感觉。

拔下王京前，她问在地上奄奄一息的蒋家和，阿珩在哪，告诉她，她就饶他不死。

他说，在南州，随帝后去南州了。

说完，她就把他捅死了，死前，他骂：“分明说放我不死！”

傻X，都问到了，还留你的命干嘛？

依热恩踢了他一脚，重新上马。

三十二岁那年，她终于打到南州，南州守将是阿珩。

阿珩与她相对而战，她亦是意外，她们竟然会走到这一步。

但想来也正常，这辈子她抛弃了原有的选择，从一开始就选择从北国开始，他们这辈子，甚至还没有认识，就走到了天然的对立面上。

她的初心，是自救，和救他。但命运，把她们摆在了对立的棋盘上。

拔刀和他战时，她的脑海里亦在交战。

一边是过去。

春天的柿子，别离的大火，甜糖的一吻，三日的疯狂，一生的执念。

一边是现在。

弯刀的宝石，王座的冰冷，玉玺的沉重，百臣的俯首，万民的称颂。

太久了，她活得太久了，所以，她只能更清晰的记得现在，以及，期待未来。

当刀剑相对时，当有情的眼睛和无情的眼睛相望，当寒芒照在两人眼中。

就在这一刀，就在这一剑，看谁能得乾坤。

他们势均力敌，但不知为何，她望着他眼睛时，看到他忽地一怔。

而那一怔便是契机。

她曾想过收刀的，但……

是“曾”。

只差南州，荡平周国，北国史书，皆拜我一统之功。

他的血溅到她的脸上，她依旧流下了两行泪，正如多年前为一个名叫方吟的少女而流。

我没错，但我会为你流泪。

她是多么仁慈啊。

那之后，她一举拿下南州，周国灭，北国吞之。自此，两国一统。

而周国旧人的嘴里，她是母老虎，是毒妇。

在北国的臣子嘴里，称她为：北国烈虎、弯刀太后。

那张美丽的脸，在多年战场黄沙的洗礼下，留下岁月的痕迹。

王座之上，她也曾感叹：

乾坤归我，怅然若失。

怅然若失，然，乾坤归我。

在月亮的陪伴下，她这一世满身功名、寿终正寝。天劫这局游戏，她赢了么？

闭上眼后，陷入一片无声而沉久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