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斩神(1) 曲臻靠近之时,苏牧只觉周……(2/2)
此物椒香沁人,肉质却若败絮缠金,味似腥脂渗髓,叫人实难下咽。
“这是辽东的熊掌,猎于万年玄洞。”
许凌笙放下碗筷,在曲臻耳畔殷勤介绍道:“我听说光是猎熊,就需要二十位壮丁昼夜不休地轮守陷阱,凡铁遇熊脂即钝,因而剔甲用的是昆仑玉刀,以终南老泉涤腥后,还需窖藏三年,以去其毒,光是这一块,便抵得上你家书铺三年营生!”
曲臻深深颔首,侧身时以袖掩面,将未嚼烂的熊掌吐掉。
原来贵胄之癖从不在舌端,而是在举箸笑指盘中美味,而后道上那句“此一物,可抵黔首十年粟”时的畅快。
曲臻晃着脑袋笑起来,许凌笙却只当她是吃到起兴,嘴上不停地介绍起食案上其余的珍馐,曲臻默默听着,目光瞧见不少官人品够了美食,携女眷到别桌敬起了酒,一时间,话语、欢笑、撞杯声......欢愉之气恣意挥洒,在曲臻心头滋生出诸多恣睢暴戾的念头。
某一刻,她忽然很想一把掀翻面前的食案,夺过殿前侍卫的刀,冲上前当着众人的面逼问苏牧那些孩子平旦将饲于何兽,质问他午夜梦回之时,可曾见到万鬼如山压过绣榻,沉吟着撕咬他胸前的绶带。
直到乐伎抚弄琴弦,奏起一曲《霓裳》,曲臻才渐渐从那山呼海啸的恨怨中缓和过来,咽下半盏清茶,将面色恢复如常。
“嚯,父兄那儿真热闹,我得过去瞧瞧!”
许凌笙见许攸之被一众宾客围拢,猜出这些人是为父亲高升一事前来道贺,不想错过这结识达官显贵的良机,便匆忙起身朝人群去了,可过不多时,曲臻却又见他端着酒盏跑了回来。
临近后,许凌笙将她从座位上捞起,兴高采烈道:“快,芙儿,苏大人要见见你!”
曲臻隔着御案朝人群望过去,但见苏牧正唇角噙笑地望着她,只便略微颔首,拂袖起身,莲步迎了上去。
“民女白秋芙,见过苏尚书。”
曲臻靠近之时,苏牧只觉周遭肃然冷寂。
出言问候时,她略微欠身作揖,声线似秋水平沙,眉眼低敛却不避不让,任周遭嚣尘聒耳、人影惶动,眸中也惊不起半分波澜,那件以姑苏特供的寸金缂丝制成的云锦广袖裙放在她身上也毫不违和,海棠之红衬得肤若凝脂,琼姿玉立,俨然一副大家闺秀之态。
对上白秋芙双眼的那刻,苏牧便知以身份相挟的伎俩是行不通的。
“书门之女果有林下风致。”
苏牧上前一步,款款道:“白小姐初赴天家夜宴,却似青松栖鹤,自得风仪,如此端雅持重的女子,也怪不得许家三郎不惜挥掷重金,也要为你求得这救命的丹药。”
曲臻正欲答话,一旁的许凌笙却抢先道:“苏大人谬赞!轩辕之宴素无携外姓之例,今日芙儿能得附骥尾,实赖苏大人破格垂怜,活命之恩,没齿难忘,他日若蒙驱策,晚辈与芙儿愿效犬马之劳!”
曲臻本就说不惯官场上的客套话,见许凌笙主动解围,只便跟着俯首谢过,但苏牧想听的显然也不是这些,他将视线从许凌笙面上轻扫而过,目光流转时再度看向曲臻,“梦州的秋芙书铺,便是令尊的营生吧?”
“正是。”曲臻垂首道。
“那白小姐与苏某的渊源还真不小。”苏牧笑道:“秋芙书铺的前任掌书徐丛,年少时就曾寄食于苏府。”
曲臻故作讶异,擡头道:“苏大人所言,可是曾在泸州就任主簿的徐怀尚?”
“正是。”苏牧道:“这小子自小便是书痴,既愿将书肆托付于白氏,想必他与白小姐也是交情颇深吧?”
“苏大人猜得没错,徐前辈与家父志同道契,鱼雁往还数载,亦是小女的贵人。”曲臻说着望向许凌笙,赧然道:“小女之所以能与许郎相识,还多亏了徐前辈在曹家寿宴上的引荐。”
苏牧配合地点了点头,“那他近日如何?”
“小女不知。”曲臻摇头道:“曹家寿宴后,徐前辈陪小女在泸州安养了一阵子,后来他收到一封家书,便急匆匆地离开了,返回梦州后,小女才知他已将书铺生意全权交由家父打理,应是家中出了什么要紧的事。”
曲臻答话时,只觉一束淬了霜刃的目光正寸寸刮过她眉宇,如鹰隼审视爪下的猎物,兴许是饮了酒的缘故,此刻的她已全然没了漱月阁那晚的畏怯,只是语带恳切、声色和缓地说着,面色无波无澜。
苏牧仔细端详着曲臻,逐渐坐实了心底的猜测。
得知白秋芙与徐丛相识后,苏牧已派手下盯了她整日,而据卢峰所言,这位白姓女子行迹并无可疑之处,她与许家长媳走得很近,前夜戚荷病重时还彻夜照料,要说唯一奇怪的,便是昨日许凌笙险些遇刺之时,白秋芙并未第一时间赶来问切,每与许凌笙同室,举止亦若宾主相揖,全无燕婉之态,不过,念及白秋芙与许凌笙身份悬殊,又未行六礼,非属正室,如此倒也合乎情理。
——“因此属下认为,白秋芙在遇见许家三郎前,八成是徐丛的姘头。”
这是昨夜亥时,卢峰结束一日伺察后,在苏牧面前信誓旦旦给出的结论。
“白秋芙与徐丛在梦州一见如故,日久生情,后来徐丛以养病为由带白秋芙返回泸州,准备将她纳为妾室,未料白秋芙却在曹家寿宴上与许家三公子看对了眼,白氏贪慕虚荣,又想借此机会得到救命的仙丹,于是决定弃徐丛于不顾,而徐丛碰巧在此时痛失爱女,家事缠身,念及旧情,便将书肆拱手让与白家,若此番猜测属实,那徐丛家中的变故,想必白秋芙也并不知情。”
苏牧听罢,自然联想到祭月节那晚在七仙洞北见到的招牌。
他先前一度想不明白,明明当时白氏还未接手书肆,身为掌书的徐丛却为何愿以“秋芙”二字为书肆冠名,但如今看来,若白家长女确是徐丛在梦州的姘头,那这一切也便说得通了。
入殿这晚,苏牧刻意在白秋芙面前提及徐丛,为的便是试探,而白秋芙提及徐丛时眸中那份难以掩饰的爱慕之情,也更叫他暗中笃定,此女定是与徐丛有过一段露水情缘。
然而,猜测毕竟是猜测,今明两日他需奔走于后殿主持炼丹事宜,若要根除这一隐患,莫不如将她与其余官眷分隔开,安置在最妥贴的地方。
“卢峰。”
于是苏牧唤来最得力的亲信,对他下令道:“白小姐患有肺疾,闻不得檀霭之气,宴后你便将她带到后院的静修室休息吧,派几个手下严加看守着,以防闲杂人等上门叨扰。”
“是。”卢峰立马应下,同苏牧一道望向曲臻。
后者眨眨眼,按捺住心间狂涌而上的欢喜,欠身道:
“小女白秋芙,谢苏尚书破格垂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