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乌头毒 这明洁的月若是她此生所能见到……(2/2)
曲臻思来想去,决定将此事按下不表,她不能再让梁有依为她的事操心,从青羽卫现身开始,事态的发展愈发脱离了他们的控制,那些紫袍侍卫显然是放心不下黑袍才亲自去后山寻尸的,梁有依决定杀死那老汉,是否也是出于此种考量?
曲臻胡思乱想了整路,日头将近时,车队终于抵达沐恩别苑。
好在沐恩别苑很大,这回曲臻被分到了单人间。
安顿下来后,梅绾盈邀她与许凌笙共进晚膳,餐后又邀她骑马消食,曲臻想着兴许能在马场见到梁有依,便点头应下,可到了马场,场上却只有赛马骑射的小姐少爷。
曲臻跟在梅绾盈后头骑了一会,期间有人谈论起梁有依,说今日救人的黑袍头领似是在林子里被蛇给咬了,脸色泛青,嘴唇乌紫,明日怕是无法护行了。
曲臻听得胆颤心寒,于是半路落跑,在马场边上捉住老熟人影四,再次询问梁有依的下落,影四却道掌门无事,中毒只是对外的说法,叫曲臻不必担心。
“既然是对外的说法,他今晚也不必轮值守夜了吧?”曲臻问。
“白小姐猜得没错。”影四道:“随行的郎中抢着为梁掌门把脉开药,方才都在西厢的紫竹堂外排起了长龙,掌门将他们都遣散了,眼下许是已经睡下了。”
“睡下了?”
曲臻面上有些茫然,她沉默片刻,冲影四点了点头,拖着步子往回走。
梁有依已奔波了整整两日,昨晚夜巡许是无心睡眠,今夜能早些睡下是好事,于情于理,她都不该前去叨扰。
曲臻一路走走停停,身上乏力,昨夜扭伤的脚踝还隐隐作痛,回到房内折腾了半晌,却毫无睡意。
她想着明日此时,她应是已进入轩辕神殿,生死悬于一线,若不赶在今晚与梁有依见上一面,有些话怕是就再也无法说出口了。
她是否太过贪婪了?
放在早年战乱,多少将士战死沙场,临行前甚至都来不及与妻儿道别,可若有机会,若他们的妻儿就被安置在不远处的行帐,他们也会同自己一样心系亲眷,渴望在赴死之前寻得最后一丝温存吧?
除非......
除非他们已决心赴死,不想笑影余音化作妻儿日后的愁绪,更不容自己被情丝所累,在挥剑时有片刻的动摇。
梁有依曾说,情愫是本不该存在的东西,难道他如今仍笃信于此?几日来他待她如此冷淡,难道也是想与她划清界限,免得日后再为彼此牵挂伤神?
可情念本非软肋,逆风而行,也并非是为了什么苍生大义。
一路走来,曲臻早已看清了这不公的世道,善者蒙尘,恶者逍遥,所谓天理纲常,也不过是虚谈一桩,她之所以决心成为白秋芙,只是不想眼睁睁看着徐怀尚承受丧女之痛罢了。
这场旅途的开始,也只是一介布衣女子见不得至亲枉死,想为他讨回一个公道。
这些话,她都未来得及与他讲。
轩窗之外,桂魄将圆,清光已满,这明洁的月若是她此生所能见到的最后一轮,那今夜,她只想与一人同赏。
曲臻的心逐渐平静下来,她打开门,告诉屋外的侍女自己即将安寝,勿再叨扰,而后将玉枕裹进被子,换上夜行的玄衣,揣上生肌止痛的脂膏翻窗而出,叫影四护送自己去紫竹堂。
“有些要紧事我必须今夜通报你家掌门,你带我抄小路过去,一路上切勿惊扰旁人。”
按照掌门下达的指令,白秋芙原是影笙会安插在宾客内部的细作,影四见曲臻神情肃穆,语带急迫,便也不再多问,只是一路带她穿越墙边的林子,朝最里头的紫竹堂去。
“紫竹堂原是会客议事用的茶堂,掌门受伤事出突然,院主也是临时将二楼的茶室改作寝间,供掌门休憩养伤。”
影四看准四周无人,带曲臻来到紫竹堂侧窗,在窗棂上按特定的节奏敲击了五下,而后掏出小刀撬开窗锁,单膝跪地,叫曲臻踩着他翻过去。
曲臻却越过他,双手撑在窗口一跃,整个人侧坐到上头回身冲他一笑。
“谢谢你,影四。”
壮如黑熊的铁汉愣了下,眸光局促,赧然将头低下,闷声道:“这是属下该做的。”
曲臻轻笑了声,也是那瞬间,她忽而萌生出一种奇怪的想法。
先前她总觉得婚姻内两姓之合,两家本为陌路,既婚则亲,婚后相携共济,敬爱有加,可梁有依无亲无故,她也只剩下曲恒这一个兄长,成婚时宾客寥落,门庭寂寂,这婚便也没了结的必要。
但如今,见到梁有依身边的这些兄弟,她又觉婚仪亦可喧阗,所能宴请的宾客更是奇人辈出。
若能熬过这血筑的官宴,她也该和梁有依办上一桌酒席,届时请上徐怀尚、李墨、郭盛、祝小五、陈祈明与锦庄众人,加上湮灭司一众黑袍。
兴许也能叫来陆湘儿、李梨双,还有戚荷。
阖上侧窗,屋内一片寂落。
鼻息间鼓入苦茶一般的幽香,待视线适应黑暗,曲臻四下打量了番,发觉她所处的似乎是间书房别室,角落里有尊真人大小的佛龛,佛龛前燃着几炷香,苦味便是从那儿传过来的。
她轻手轻脚走近案几蹲下,屏息聆听楼上的动静。
片刻前,影四见紫竹堂二楼的灯亮着,特地叮嘱曲臻进屋后小心行事,他说苏大人对掌门“关心”得紧,屋内保不齐有他派过来的郎中或侍从,叫曲臻务必确保屋内并无旁人后再现身。
可曲臻伏在桌角探听片刻,别说脚步声,就连呼吸声都未曾听见。
难道梁有依已在楼上睡下了?可以他的性子,又如何会错过影四的暗号,在这等群狼环伺之地睡得安稳?
难不成,他是晕过去了?
曲臻正欲起身去探,角落处却忽而传来一阵熟悉的音色。
“这么晚了,白小姐不在房内陪着许公子,跑来此处做什么?”
曲臻猛地擡起头,这才意识到说话的就是角落里那尊佛龛。
起初他唤她白小姐时,她本以为屋内还有旁人,听完后半句才明白他只是在吃醋,登时气不打一处来。
她于是大步走过去,居高临下看着正在榻上闭目打坐的梁有依,气势汹汹地命令他道:“唤我曲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