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护她(修后半段) “四月不见,怕不是……(2/2)
他说话声如洪钟,一言一语未见嚣张用词,然一双含怒的眼眸已尽显气势。
沈敬鸿单手揽住沈明语的肩膀,语气不善,“今日愚孙遭歹人绑走,难不成是岐王刻意包庇,不知岐王意欲何为?”
“好好好,萧成钧,沈敬鸿,竟敢对本王如此大不敬,来人,给我将他二人拿下!”李珩冷声吩咐,怒目而视,“先打断他们的腿,叫他们跪个够!”
沈敬鸿挑起眉,声音越发响亮,“沈某受命回京,正要赶着进宫去见圣上,无暇耽搁,难不成岐王让沈某跪在此地领罚,是要沈某枉顾君命,先服从你岐王之命?岐王要取父而代之?”
“你——!”李珩瞪圆了眼,气得无话可说。
沈敬鸿不再与他废话,揽着沈明语就要离开。
沈明语刚迈了一步,小腿划破的伤口疼得她龇牙咧嘴。
沈敬鸿蹙起眉,在她身前半蹲下来,“脚伤着了?”
沈明语极力憋着泪,轻轻点头。
沈敬鸿掉转了身子,朝她招手,“上来,阿爷背你出去。”
沈明语愣了下,连忙说:“没事,阿爷,我还能走……”
沈敬鸿朝萧成钧递了个眼色,“把她摁上来。”
萧成钧轻轻拍了下沈明语的肩,“敏敏,听阿爷的话。”
沈明语看了他一眼,低头乖乖趴上沈敬鸿的背。
沈敬鸿站起来,稳步往前走。
他走得快,但并不颠簸,沈明语趴在他后背上,一直忍着的泪终于落了下来,又急忙伸手去擦。
沈敬鸿察觉到背后的动静,知道小孙女在哭,胸口一阵发痛。
他沉声开口,“敏敏,是阿爷没护住你,你受苦了。”
沈明语鼻尖一酸,积攒了几个月的委屈瞬间涌上心头。
“我不苦,阿爷才是遭罪了……”沈明语伏在他背上,手指轻轻攥着他的粗布麻衫,看见他脑后有一道疤痕缺了头发,更是心酸,“阿爷,你平安回来就好,这几个月我过得还好,我没事的。”
听着小孙女懂事的安慰,沈敬鸿眉眼愈发阴沉。
他眼眸微微眯起,眺目望向远处灯火辉煌的宫城,目光里的凶狠毫不遮掩。
得知岐王强行带走了沈明语,沈敬鸿气得怒火中烧。当年欺女之恨他犹记在心,今日欺孙之仇他更不会忘。
彼时他在图海山谷死里逃生,凭着一定要回来护住小孙女的念头,才撑了过去。
这孩子孤苦伶仃,只剩下他一个亲人,既不会武艺,又不懂圆滑处世,打小就孤零零一个人长大,还背负着天大的秘密。若是他出事,还不知她要如何在吃人的京城里周旋。
沈敬鸿赶回来的路上,已经听闻皇帝对自己的猜忌,他早就知道皇帝对自己不满,并不意外,但若是狗皇帝迁怒沈明语,若是沈明语性命不保,他不介意杀回京城。
他在外征战沙场,几度出生入死,却护不住自家孩子。既然如此,那这效忠又有何用!
……
沈敬鸿背着沈明语出了岐王府,扶着她上了马,冲萧成钧微微颔首,“萧大人,今日多谢了。”
萧成钧深深看了沈明语一眼,没有多话,先行辞别。
沈明语本就心绪起伏,又担心阿爷看出端倪,竟也寻不到时机再多说一句话,只得看他骑马掉头离开。
沈敬鸿将她圈在自己怀里,叮嘱道:“敏敏,抓稳喽,阿爷带你回家了!”
沈明语紧紧抓住缰绳,擡起头,望向天穹上一轮圆月,那颗一直悬在半空的心终于缓缓放了下来。
阿爷回来了,她还有家人。
她可以回家了。
……
待到得沈府门口,沈敬鸿下了马,不由分说继续背起沈明语,直将她送到寝居的椅子上。
沈敬鸿叫周管事送来药箱,在沈明语身前蹲下来,撩开她的裤腿,亲自给她上药。
看见她腿上三寸长的伤口,皮肉微微外翻,因着赶路马匹颠簸,伤口已经血迹淋漓,沈敬鸿心中又是一沉。
这么重的伤,孩子怕他担心,愣是一路都没吭一声。
他心疼极了,可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一面小心给她处理伤势,一面沉声问:“李珩那混账东西……今日是怎么回事?”
沈明语对沈敬鸿摇头道:“没事,阿爷,我今日并无大碍。”
沈明语迟疑片刻,轻声细语,说了今日来龙去脉。
“他知道你是姑娘家了?”沈敬鸿回想起今日那一幕,心中又是怒意翻涌。
他声音发冷,将她伤处的纱布裹好,站起身来,脸色很不好看,“他还干了啥?”
沈明语摇摇头,“没有,我刚落水,三哥就过来了。”
她怕沈敬鸿误会,连忙补了句,“在公府时,就三哥对我最好了。”
沈敬鸿沉默了片刻,没有再继续追问。
旁人不知魏国公府,他还能不知么?外头瞧着光鲜亮丽,里头一团败絮其中,若不然怎会让他的乖孙女在庄上受苦这么多年,要不是他认亲把人接回京城,还不知要被欺负成什么样。
但这位萧家三郎,似乎的确有些不一样。
“阿爷,我以为您……”沈明语再开口时,不自觉起了呜咽声,“您下落不明,圣上以为您叛投晋王,我以为再也见不到您了……”
“敏敏,没事,阿爷活得好好的。”沈敬鸿拍了拍她的肩,听到她声音里的哭腔,喉间也有点哽咽,“这几个月,你受委屈了。”
“你去找皇后的事,我都知道了。”沈敬鸿伸手给她擦眼泪,说:“你怎不直接去找太子?”
看着灯影下单薄的人影,沈敬鸿心里很不是滋味,小孙女得知自己出事,还要努力周旋,没了他这个靠山,实在是举目无依。
“边关究竟是怎么回事?”沈明语迟疑片刻,道:“我听闻您追击乌鞑大王子残部,进了图海山谷才出事……”
沈敬鸿沉默了好一会儿,里头的细节不便告知于她,只道:“事情说来话长。”
图海山谷地形复杂,天气多变,他们遭遇埋伏,又逢赶上瘴气突发,以至于这次全军覆没,连自己也是九死一生。
沈敬鸿对这队牺牲的将士尤为歉疚,回京前已经吩咐人安抚家属,拿自己的体己银子补贴以做抚恤金。
沈敬鸿没有细谈自己在边关的事,细细问了她这几个月过得如何,最后叹了口气,“敏敏,原先我手握兵权,帝王难免猜忌,只是没料到他疑心至此,原以为挣得军功以求荫蔽你余生无忧,但眼下看来,倒不是上策。”
“皇帝缠绵病榻已久,太子登基大抵就是这一两年的事了。我本想让你成为太子左膀右臂,奈何你既然不愿,那便算了。”
沈明语始终没吭声,她今日有点累,不想继续谈这些事。
沈明语眉眼弯起,忍着腿上疼痛,顺手拿过旁边的茶碗,温声说:“阿爷,你今日回来也累了,又说了这么会子话,喝口茶缓缓吧。”
沈敬鸿望着面前乖巧的小孙女,分明今日被人欺负了,却不想让他担心,仍旧撑着精神,笑意盈盈地给他递茶碗,懂事得让他难受。
他蓦地就想起了自己的长女,她出生在五月海棠盛绽的时节,故而取名为单字棠。
早年间,他每次出征回来,刚进府,那个乖巧懂事的女孩儿总会笑着上前来,给他递碗茶,问他累不累。
他出征在外时,边关风沙漫天,长河落日之时,总会想起江南府里的那片海棠林。
然而,又是一年海棠绽放时,已经再也见不到他的乖女。
沈棠去世后,他总后悔当年对她太过严苛,甚至迫使她和心上人分离,棒打鸳鸯,以致于她最后郁郁离世。
再看眼前这张和乖女生得如出一辙的面容,一样的乖巧懂事,一样的坚强,沈敬鸿却生不出太多欣慰,徒留满腹遗憾,更想弥补昔年之憾。
这是他的乖女留下的唯一孩子。
沈敬鸿伸手摸了摸沈明语的脑袋,“你别担心,好好养伤,往后凡事有阿爷在。”
这时,忽听得外面有人禀报,打断了祖孙二人叙话,“将军,大理寺卿萧大人来了。”
沈敬鸿点头道:“叫他去正厅等着。”
听他的语气,似乎是早就和萧成钧约定好了什么。
沈明语想见见他,但又不便和阿爷开口,只好旁敲侧击问道:“阿爷,你是找三哥有事吗?”
沈敬鸿笑了笑,“是有事,我要移送犯人。”
“犯人?”沈明语面露诧异,“您是捉到了谁?”
沈敬鸿粗眉一挑,“你知道雪连山之战吗,我捉到的是秦国公郑戎的副将,冯威。”
沈明语心头猛地一跳。
细细想来,当年郑家覆灭,最初的导火索就是因为这人。冯威身为郑戎副将,却因对郑戎怀恨在心,故意延误军机,以至袁家军全军覆没,后续牵连出诸多风波,及至巫蛊之祸让先帝怒意达到顶峰,将郑家满门抄斩。
按理说这么要紧的犯人,理应移送锦衣卫,而萧成钧才刚上任大理寺卿,沈敬鸿却决定把冯威先移交给他,可见对他的信任。
她有点不明白,三哥和阿爷什么时候关系好起来的?
沈敬鸿又说:“我此次能顺利回京,还多亏了你三哥,只是说来话长,若得空再细说。”
“敏敏,你在家好生歇息,我现在要即刻进宫去。”
沈敬鸿说完,轻轻摸了摸她的脑袋,随后出去了。
外面夜色浓郁,沈明语透过窗,看见他的背影消失在漆黑之中,久久未动。
半夏和连翘等人过来扶着沈明语回去歇息。
沈明语躺进被窝里,额角仍是有些抽痛,绷紧了几个月的心弦骤然松弛下来,骨子里的疲乏都倾泻而出似的。
时隔四月,好不容易再见到了哥哥,可还没来得及说几句话,他又进宫忙事务去了。
心里总憋得慌。
思绪昏沉间,沈明语迷迷糊糊睡着了。
……
寅时三刻,沈明语睡醒时,沈敬鸿还没回来。
她心里忐忑不安,叫半夏去取账本。
沈府在京师也有几处田宅铺子,先前都交给周管事看管着,如今她回来了,她总该过目过目。
半夏替她点了盏油灯,说:“世子,您腿上还伤着,要不歇息吧?”
沈明语摇头,叫她把烛台挪过来点,说:“无妨,我也睡不着。”
脑子里装的事太多,缠成乱麻似的,全没头绪。她急切需要做些什么来让自己平静下来。
又过了半个时辰,樊启回来禀报,说沈敬鸿立了功,皇帝龙颜大悦,留他今日在宫中晚膳,不回来用膳了。
沈明语心里总算安稳下来,长长舒出口气。
待到了傍晚,外面雨势渐起,窗外雨丝斜织。
廊下灯笼微微摇晃,光晕洇成一片朦胧雾色。
沈明语看了一整日账本,眼睛发酸,颓丧地躺在榻上,双手捂住了眼睛。
手头上的事消停下来,脑子又变得乱糟糟的,诸多杂事涌上来,挤占满了思绪。
在想岐王谋划的事是不是刺杀太子,在想阿爷是如何死里逃生,又如何捉拿到冯威,在想郑家会不会有平冤的一日,在想阿爷说多亏了萧成钧才能顺利回京……
也在想他。
时隔四月,好不容易再见面,却是在昨日那样混乱紧急之时,又因阿爷带她走得匆忙,竟也没说上几句话。
分明知道他今日要忙着处理朝中事务,知道他提前赶着回京,路上必定累着了,也许正在家中休息。
但,还是好想他。
想见他,想和他说话,想抱抱他。
她甚少伤春悲秋,只是初坠情网,这两日又接连心绪起伏过大,竟生出几分愁闷。
但她也知道不能妨碍萧成钧和阿爷办正事,总要等他们忙完这两日才好。
人都回来了,还担心没有见面的时候么?
就在这时,忽听得半夏来叩门。
“世子,将军回来了,请您去正厅用膳呢。”
沈明语从榻上坐起来,诧异道:“阿爷不是说在宫中用膳吗?”
半夏摇摇头,“奴婢也不知,想是将军怕您独自在家孤单,特意赶回来的。”
沈明语叫她过来扶自己去正厅。
谁知到得厅堂,远远便见有道熟悉的颀长人影坐在那里和沈敬鸿说话。
沈明语心跳骤然漏了一拍。
他已经换上了一身藏蓝常服,虽分别不过四月,却觉得又拔高了几分,眉眼越发凌厉,侧颜干净利落,已然与日后的首辅模样相差无几了,只少了些冷漠的疏离,擡眸望过来时,漆黑的眼眸噙着点温柔的味道。
“敏敏在信中提及过你,说她的三哥在公府待她关怀有加。”
沈敬鸿沉声道:“虽说她与你并无血缘关系,但她认你这个三哥,我也并不反对,只是我也要提点你,她往后不入朝堂,不要把朝堂上的那些事带给她徒增烦扰。”
这意思就是叫他严守好嘴巴了。
沈明语听见萧成钧缓声回应,嗓音依旧平静,“敏敏一贯懂事,又聪慧伶俐,有些事倒不必我提,她自会明白。不过您既然叮嘱,我自当谨记在心。”
这时,沈敬鸿察觉萧成钧目光闪过一瞬的古怪神色,顺着他视线回头看,才发现沈明语已经到门口。
“敏敏,呆站着作甚,还不快进来?我与你三哥一同出宫,他正好顺路来探望你。”
沈明语不自觉抿了下唇,看见萧成钧站起身,朝她轻轻颔首。
大抵是太久没见到,沈明语觉得那张含笑的面容既熟悉又陌生,一时只闷闷憋出了两个字。
她轻声唤道:“三哥。”
“敏敏,数月未曾见面,怕不是忘记哥哥了罢?”
“你昨日的伤势如何了,可好些了吗?”
萧成钧笑了笑,脸色一如既往地沉静,举止自然,似乎此刻来探望她,是再顺理成章不过的事。
沈明语心里却莫名发堵。
这几个月堆积的事太多,她本有满腹心事想告诉他。如今阿爷回来,又难免想起二人的纠缠,好像突然停留在他离开的那个夜晚,被封藏了似的。
看沈明语愣着没接话,沈敬鸿以为她有些拘束,笑着说:“你昨夜受了惊,我今日特意回来陪你用膳,恰好叫你三哥陪同,一起吃个家常饭。”
于沈明语而言,这顿晚膳并不算顺心。
席间,她在沈敬鸿提议下,起身敬谢萧成钧昨日相救。
萧成钧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全程便如寻常兄长那般,疏离而温和,不见冷淡却也绝不过分亲近。
但他又频频擡头看她,目光不多作流连,只是若有似无地扫过来,引得她心脏酸麻发胀。
沈明语食不知味,一直僵硬着呆坐在椅子上。
直到用膳完毕,看沈明语正欲告辞,萧成钧才走过来,温声问她的伤势,顺势握住了她的手腕。
“这几个月,敏敏似乎瘦了些?”
男人轻拧眉心,说话声气儿淡淡的,凭谁见了也只会觉得是兄弟姐妹之间平常的问话。
但他话音未落,微热的指腹却缓缓碰上沈明语脸颊,顶着沈敬鸿的目光,轻轻刮了一下。
沈明语心跳一下子蹦到了嗓子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