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5章 炀皇帝中(1/1)
大业十一年(公元615年,乙亥年)
春天,正月的时候,秘书省增加了一百二十个官职,都用学士来补上。皇帝特别喜欢读书和搞创作,从他当扬州总管那会儿起,就设置正府学士,人数多达百人,经常让他们搞编纂工作。一直到他当了皇帝,前前后后快二十年了,编纂工作就没停过。从经学、文章,到军事、农业、地理、医学、占卜,再到佛教、道教,甚至赌博、驯鹰养狗这些方面,都编成了新书,而且内容特别精细全面,一共编成三十一部,有一万七千多卷。一开始,西京嘉则殿有三十七万卷藏书,皇帝让秘书监柳顾言等人整理,去除那些重复、杂乱的,挑出三万七千多卷正统的御本,收藏在东都的修文殿。又抄了五十份副本,根据质量分为三品,分别放在西京、东都的宫殿、官署和官府。那些正统的御本装帧精美,卷轴用宝玉装饰,书套是锦缎做的。在观文殿前建了十四间书室,里面的窗户、床铺、被褥、橱柜、帐幔,全都特别奢华漂亮。每三间开一个方形的门,挂着锦缎的幔子,上面有两个飞仙。门外的地上设置了机关。皇帝到书室的时候,有宫女拿着香炉在前面走,踩到机关,飞仙就会下来,收起幔子,门和橱柜的门都会自动打开。皇帝离开后,幔子又垂下来,门窗也恢复关闭的样子。
因为当时人口逃亡,盗贼又多,二月庚午日,皇帝下诏让老百姓都搬到城里住,田地就分给离城近的地方。郡县、驿站、亭子、村庄、坞堡都要修筑城墙。
上谷有个强盗头子叫王须拔,自称漫天王,国号为燕;还有个强盗头子魏刀儿,自称历山飞,他们手下都有十多万人。向北和突厥勾结,往南侵扰燕、赵地区。
当初,高祖做梦梦到洪水淹没了都城,心里很忌讳这事儿,所以就把都城迁到了大兴。申明公李穆去世后,他的孙子李筠继承了爵位。李穆的叔父李浑嫌弃李筠小气,就指使哥哥的儿子李善衡把李筠杀了,还诬陷李筠的堂弟李瞿昙,让他抵了命。李浑对他妻子的哥哥左卫率宇文述说:“要是我能继承爵位,每年就把国家赋税的一半给你。”宇文述就替他在太子面前说好话,又上奏给高祖,于是李浑就成了李穆的继承人。两年之后,李浑却不再给宇文述国家赋税了,宇文述特别记恨他。皇帝即位后,李浑一路升官,做到右骁卫大将军,还改封为郕公。皇帝因为他家势力庞大,心里很忌惮。正好有方士安伽陀说“李氏会当天子”,劝皇帝把天下姓李的人都杀了。李浑的侄子将作监李敏,小名叫洪儿,皇帝怀疑他的名字应了这个预言,还当面跟他说了,希望他自己了断。李敏特别害怕,多次和李浑、李善衡避开旁人私下商量。宇文述就向皇帝打小报告,还派虎贲郎将河东人裴会基上表告发李浑造反。皇帝把李浑等人抓起来,派尚书左丞元文都、御史大夫裴蕴一起审理,审问了好几天,都没发现造反的证据,就如实向皇帝报告了。皇帝又让宇文述彻底追查。宇文述就诱导、教唆李敏的妻子宇文氏写了份表,诬告李浑打算趁着皇帝渡辽的时候,和家里那些当将领的子弟一起袭击皇帝的御营,拥立李敏当天子。宇文述拿着这份表进宫上奏,皇帝哭着说:“我的江山社稷差点就没了,多亏了你才保住啊。”三月丁酉日,皇帝杀了李浑、李敏、李善衡和他们宗族里的三十二个人,三代以内的亲属都被流放到边疆。几个月后,李敏的妻子也被毒死了。
有两只孔雀从西苑飞到宝城朝堂前,亲卫校尉高德儒等十多个人看见了,上奏说看到的是鸾鸟。当时孔雀已经飞走了,没办法验证,于是百官都来祝贺。皇帝下诏说高德儒心地真诚,和祥瑞暗中契合,最先看到了吉祥的征兆,提拔他为朝散大夫,赏赐给他一百段布帛,其他人也都赏赐了成捆的丝帛。还在孔雀停留的地方修建了仪鸾殿。
己酉日,皇帝出发去太原;夏天,四月,到汾阳宫避暑。汾阳宫的宫城又小又挤,百官和士兵们只能分散在山谷里,搭草棚当营地住着。
朝廷任命卫尉少卿李渊为山西、河东抚慰大使,李渊可以按照皇帝的旨意任免、选拔郡县的文武官员,还能征调河东的军队去讨伐抓捕各路盗贼。李渊行军到龙门的时候,攻打强盗头子母端儿,把他打败了。
秋天,八月乙丑日,皇帝到北塞巡视。
“内核解读”
大业十一年的历史片段,如同一面棱镜,折射出隋末统治的多重危机,也暗含着王朝崩塌的伏笔。
隋炀帝对文化典籍的极致追求,看似彰显文治武功,实则暴露了好大喜功的统治心态。增秘书省官、修撰万余卷书籍,甚至为藏书打造奢华书室与自动机械装置,这种对形式主义的痴迷,与 “户口逃亡、盗贼繁多” 的现实形成荒诞对比。当底层百姓在生存边缘挣扎时,帝王却将资源耗费在典籍的装裱与藏书室的精巧设计上,折射出统治阶层与民间疾苦的彻底脱节。
李浑案的处理,则尽显专制皇权的残酷与多疑。因方士一句 “李氏当为天子” 的谶语,便对功臣后裔罗织罪名、族诛三十二人,连坐三族以上者流放,这种毫无法理依据的屠杀,不仅寒了官僚集团的心,更暴露了隋炀帝对自身统治合法性的深层焦虑。宇文述因私怨构陷、敏妻被迫诬告的细节,撕开了官僚体系中私权凌驾公法的脓疮 —— 当政治斗争沦为私人恩怨的工具,当司法成为皇权猜忌的刀斧,王朝的根基已在猜忌与杀戮中腐朽。
孔雀被附会为 “鸾鸟” 的闹剧,更凸显了末世官场的谄媚与虚妄。十余名官员将常见鸟类曲解为祥瑞,隋炀帝不仅不辨真伪,反而大肆封赏、修建仪鸾殿,这种对 “嘉祥” 的病态渴求,本质上是用虚假的吉兆掩盖现实的危机。当谎言成为晋升捷径,当自欺欺人成为统治常态,整个政权的纠错机制已完全失灵。
而李渊的登场,恰似乱世中的一个注脚。被任命为山西河东抚慰大使时,他讨捕群盗的行动看似是在维护隋室统治,实则为其积累军事实力、笼络人心提供了契机。隋炀帝此时对李氏的猜忌尚未波及李渊,却不知正是这个被委以平叛重任的将领,日后将成为终结隋王朝的关键力量。
从太原巡幸到北塞巡游,隋炀帝始终保持着帝王的巡游姿态,即便汾阳宫狭隘到百官需结草为营,仍不改其出行惯例。这种对仪式感的执着,暴露了他对统治实质的迷失 —— 当帝王将精力耗费在巡游与排场之上,而非解决盗贼四起、民不聊生的根本问题时,王朝的覆灭已只是时间问题。
大业十一年的种种事件,共同勾勒出一幅末世图景:帝王沉迷虚妄、官僚谄媚成风、百姓流离失所、危机暗流涌动。这些看似孤立的事件,实则是专制皇权失控后的连锁反应,最终将隋王朝推向了分崩离析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