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尘网 海把她送来(2/2)
他一路往前走,终于一条田埂的小道上,见到了林月歌的身影。
她正蹲坐碧绿的田埂上,如果不是她的皮肤在黄昏下也白晃晃地耀着,恐怕,他也会错过。
“林月歌!”
他三步并两步走过去,林月歌见他过来,原本蹲坐在田埂上的身体默默地转了过去。
他满腔热血,化作了一声叹息,“一个人跑出来很危险。”
她不回答。
几乎把背给对转给了他。
他伸出手,想把她掰回来,但手在触碰到她肩膀的那一刻之前,又握成了拳头,收了回去。
他跟着坐下来。
袁砺没怎么跟女人打过交道,在大院里,除了方倩倩是非要跟着他们男孩子玩的。长大了,他一贯的冷冷的,只有别的女孩子贴过来的份,但他不要。
唯独是林月歌,唯独是她。
她是一道深刻在心底的疤。
初时是防范,是戒备,是回环,是试探……
到了现在,他也分不清,是喜欢,是怨还是恨。
她不肯说话,他也就没说话。
两条长腿盘起来,交叉坐好,背脊挺得直直的,风把一点儿青涩的气息从麦田里捎到她身上,又多了一段儿茉莉花的甜,再度捎回到他这里,像是一段击鼓传花的游戏。
两人离得很近。
只要林月歌一转身,就能够直直地看向袁砺的脸庞。
但她就是不转身。
大学四年里,曾经有一次,在上海外滩,见到了一条海军的军舰,停在那里,欢迎市民参观。
那时候,她忽然想,袁砺会不会就在穿上呢。
她动了上去参观的念头,生平第一次,去到一艘毫不相干的军舰,她原本一辈子也不可能想要去的地方。
她四处逡巡着,甲板上站着海军士兵,手里握着钢枪,她迷迷糊糊走过去,又走过来,望着他们稍显稚嫩的脸庞。
他们比她还小一些,十七八岁的年纪。
脑子里却闪过袁砺的影子。
就那么一刻,像是一道闪电,在她心底留下了焦黑的印痕。
那不是他,她也不该上来,试图找到他。
从那以后,她便觉得,心里依稀有一些杂草,开始荒芜地生长。
林月歌把那一件几乎微不足道的小事深深埋在心底,继续读大学,继续干她的服装事业。
连她自己也忘了,有过这么一件事。
直到此刻,在袁砺的深深刺激下,再度翻了起来。
所以,在唐山火车站见到袁砺的那一刻,她心底的滋味,比之在甲板上看到那个陌生的海军士兵,并没有好到哪里去。
“你……别哭了。”
她还是没有转过身来,但他能够看到,她把脑袋埋在膝盖上,裤腿上有斑斑的泪痕。
她泪水的威力,在他这儿堪比原子弹。
“我也不是那个意思。”
袁砺再度开口。
时隔几年,他变得平和了不少,他把领地划地更大,范围更深广,用一名解放军的思想,重新灌装了自己。
最开始,和林月歌分开,他回到海军基地。
那时候,他是麻木的,他觉得自己心如死灰。
所以拼命地训练,拼命地比赛,想要获得点什么,来证明自己,是值得的。
终于在一次特战旅选拔里,他实在太过要强,在不该出击的时候,他却出击了。他算得不错,但是弹片擦过眉弓骨,他受伤了。
连带着他的队友,也失去了这个进入特战旅的机会。
那之后,他的指导员,拍着他的肩膀,跟他讲那个队友的故事。平平无奇的故事,一个来自农村的小伙子,如何身怀着一个特种兵的梦想。
原本是就要实现了的,而他,袁砺,打碎了那个队友一辈子的梦想。
指导员对他说,“袁砺,你该学会退回到海平面之下。大海之大,不在于呼啸而来的海浪,而是
只这一句,就够了。
他想,他或许,的确不明白,什么叫做一个普通人的梦想。
之后在海军的两年,他的指导员,真的教会了他如何在集体中隐藏,哪怕是比赛拿了第一,他还是会很快回到那个叫他感到安稳地集体之中,他在其中学习,观察,然后懂得了,普通人是如何成长,如何生活,如何做梦。
他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他本就不是一个普通人。
普通人该操心的事情,他从没操过心。
普通人会感到自卑的时候,他也从来不会自卑。
普通的士兵会在适当的时候退却,可他不懂。
普通人实现梦想的机会,可能仅仅只有一次。
可他,不是。
他会不计后果,做任何想要做到的事,得到任何想要得到的东西。
那之后他又甚至开始明白林月歌,明明本该是放在心里深恨的一个人。
但,还是明白了林月歌,如何剥开了层层美貌的附加,只是一个普通人。
她不肯打乱那个唯一的一次机会,跟他的那个队友一样。
不同的是,没有他做队友,她成功了。
他在唐山火车站看到她时,脑子里只闪现过一个念头,大海把她送来了。
上了军舰后,他被分配在作战室,那里有点小,小得只能挤下两个人,经常是肩并肩,腿贴腿的。
战友时常拿着对象的照片显摆,他从作战室逃出来,看着一望无垠的大海,心里只有无限酸楚。
他想过去找她。但他没敢出发,他怕,她还有梦想。
他是不是又会坏了别人的梦想,他不知道。
那时的他,也只是勉强能明白普通人而已。
指导员曾说,大海明白一切。
那时候,他就看着大海,在心里告诉它,有一个女孩,他不喜欢,他讨厌着,讨厌到夜夜都梦见。
但她,仍然比战友的对象,漂亮一百倍。
大海很平静,连一个浪头都没打过来。
然后,在两年后的唐山,它把他讨厌的那个女孩,亲手送到了他的面前。
他并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
袁砺捏了捏拳头,又松开,声音掺杂了一些温柔,连他自己都恍然未觉。
“那次走后,我很讨厌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