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生产 【章和出生了】(2/2)
她舔了舔舌头,嘴里尚有腥味。
赵野抿着嘴,老实摇头,从边上捡了块湿润的巾帕,帮她擦拭额头上的汗水。
她看着男人唇边的血迹,估计这口咬得不轻,也许破了个不小的口子,正汩汩地往他肚子里灌血,又气又笑的,没忍住伸手打了他一巴掌。
“我不饿,有力气,就是疼……你这男人。”女人仰着头,伸手去摸他的嘴,想看他嘴里什么样了,结果被他一扭头躲开。
“……不用看我,管你自己就行。”赵野的舌头出了血,此刻说话也含糊不清,嘴里像被血块糊住。灯火昏黄,除了那点血迹,只能听见的就是他时不时发出的吞咽声,在空旷宁静的屋子里显得格外清晰,“哪有妇人像你这样,生产的时候还要管旁人的,就是我这舌头真断了也值当。”
“你和他们不一样,我可舍不得把你舌头也赔进去。”章絮躺靠在他身上,听他说话越来越黏糊,有些担心,非要探个究竟,让他张嘴看看。
他还是没答应,偏头躲过,低头往边上啐了口血痰,而后动了动舌头,口齿清楚地问,“真有力气?你骗谁都行,不许骗我,到了真得生的时候,我们都只能在边上干看着……”
“有。”章絮躺在他的怀里大口喘气,“我今天都没下厨,全是小梁帮我做的。”
赵野听了,失笑,吐槽道,“都这会儿了你给他脸上贴什么金,他就是什么不做在一旁干看着,我也只最多揍他一顿,还能真打死不成。”
“我没事给他贴金作什么……我是真有力气,不信我用手指给你掐一下,看你疼不疼。”这会儿她半蹲在地上,靠的全不是自己的力气。她早疼得站不住了。
那时候女人生孩子都是半站着或者蹲着,要两个力气大的助产妇在身后扶着。但也不是每个女人都有这个条件,穷人家里有时候会在房梁上挂一根粗壮的麻绳,好一些的能自己拽着支撑起身子,实在没力气的家人会直接绑着挂起来,而后孤零零地在柴房里等孩子落地。
什么吃的喝的,想起来才有,没想起来,十几个时辰都进不了一点。
眼下有吃有喝,还有这么一大帮子人围着自己转,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赵野还是担心。他的担心不怎么挂脸上,也不会通过言语传达出来。只是他被咬这么一口,彻底明白过来娘子此刻正在忍受什么样的痛苦折磨,担心她也这样把自己的舌头咬破,便微微弯下身子,从地上捡了跟笔直干枯却格外柔软的稻草,将之摁进温水里仔细清洗了一番,再放置于盛满参水的木碗上,等她随时要了,便能及时递给她。
呼衍容吉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她庆幸自己听不懂,才能让两人毫无芥蒂地说几句悄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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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初产妇的身体各处都稚嫩,相较于有经验的,每一步都要更慢些,后面几次入内摸索的时候,都差一分。容吉帮她揉动肚皮,或放松她的肌肉,只是这样宫缩会更加剧烈。她疼得大汗出,身上的衣裳已经尽数汗湿了。
她已经没办法再像方才那样,佯装轻松地说话安慰他们了。疼痛如巨浪一般袭来,要吞没她。她每每向挣扎,想负隅顽抗的时候,都会被告知还不到发力的时刻,最后又不得不停下来,仍由身体被痛苦无情碾压。
得想办法催产,不能再这样拖下去。羊水早已滴滴答答地流了个干净,若是等着什么都不做,孩子会被困死在腹中。
赵野突然擡头,与门外守候着的酒大夫说,“酒大夫,你知道有什么法子能帮助妇人生产么?针刺法,或是点xue法,再疼下去,我怕娘子受不住。”
法子自然是有的,按摩或者针刺合谷xue或是三阴交xue都能奏效。只是接生从来都是女人的事情,他恪守着规矩,从没破除过,眼下自然也是再三犹豫。
可紧要关头,怎容他犹豫。
见酒兴言好一会儿答不上话,赵野暂且将章絮放了下来,只身从满是血腥味的产房走出来,没与他多商量第二句,二话不说,扑通一声跪了下来,“酒大夫,我知道你肯定有法子。还请您不要在乎那些风言风语、杂人杂事,进屋救我娘子一命。无论结果如何,我赵野日后给您当牛做马,在所不辞。”
老者还什么都没说,他被眼前少年人的坦荡所震慑。
但他还是不敢,回避了目光,问,“丫头她状况如何了,我听那痛呼不减反增。”
“不容乐观。”仅一句话就将情况的紧急和盘托出,赵野始终跪着没站起来,希望他能以人命为先,“还请酒大夫救命。”
正是两人说话纠结的时候,章絮的宫缩达到了极致,这绝对是她经历过的最痛的事情,要她内心的恐惧在顷刻间达到了顶点。而赵野一去不返,更要她心头一沉,担心自己是不是生不下来,要随孩子一块儿去了。
这几件事轮番上阵,彻底压垮了她的坚强。于是女人的叫声愈演愈烈,恐惧穿破房顶。
“啊——好疼——呜呜——疼啊——”她倒在地上痛得来回翻滚,将伪装了许久的体面尽数毁去,两只手抓着稻草松了又紧,两条腿也是止不住地蹬踹。
赵野听见痛呼,快速地弯下身给酒兴言磕了三个头,而后留了门,进屋继续安抚痛苦不已的娘子,接着擡头问呼衍容吉,现在可以生了么。
“Yгyй ээ, энэ нь хангалттай θргθжиж чадаагYй байна. ХYYхэд том, эгчийнхээ тθрθх сувгийг нээхгYйбол толгой нь гарч чадахгYй. Гэхдээ тэр Yхэх байсан.”(不行,扩张程度不够。孩子体型是大的,头出不来,除非把妹妹的产道给剪开。但这样她就没命了。)呼衍容吉也急出了一身的汗,能用、可以用的法子都尝试过了,效果甚微。
酒兴言不可能不动容,他比谁都希望丫头能活下来,要是章絮难产死了,他估计没勇气活到明日。于是破了规矩,从袖口上撤下一条布,将自己的双眼蒙住,而后带着随身的针包进了屋。
“赵野,你帮我稳住她的身体,别让她乱动。我先给她扎几针试试看。”
糙汉点了头,将已经疼得没办法停止颤抖的女人的手腕给他送了过去。
第一个要扎的是合谷xue,这个xue位在虎口往上半寸的位置。老者捏紧了她的手,沿着手背仔细地摸索,等确定住位置之后,揭开针包,取出细针往xue位上扎去。
第二个要扎的是三阴交xue,它在女人的内足踝往上四指的地方。此前因为男女有别,他从来不会给女患者针刺,这回算是开了先例。
实际上章絮已经挨到最后关头了,只差一个推手。
这几针下去,停滞的气血突然活跃起来,将她笨重的身体猛地往外一推。她都能感觉到孩子往外落了落,好像掉进了一个袋子里,于是反抓住赵野的手,急切地问,“夫君,你问问看容吉姐姐,现在是不是好了,我感觉孩子要出来了。”
“好。”男人紧紧握住了女人的手,在最短的时间内传达了信息。
这回再去摸,宫口就彻底开了,呼衍容吉能摸到孩子的颅顶,就抵在出口的位置上,要从开口出往外挤。
“За, тYргээрэй, тθрθлт эхэлж болно.”(好了好了,用劲吧,可以开始生了。)呼衍容吉激动地快要掉出泪来,激动地拍了拍章絮的大腿,要她开始使劲。
使劲,她忍着剧痛用力地憋气,汗水和眼泪一块儿往下掉,疼得头昏,根本听不清身边的人都在说什么。好像出现了无数个幻影,把她团团围住那样,此刻,当下,除了把孩子平安地生下来,她记不起任何一件旁的事情。
“啊……”她攥紧了能捏进手里的一切,双腿死死地踩住了地面,亲眼看见肚皮鼓起的那一处向下挪去,一点点挪,好像能将她的身体撑裂、撑破。
比孩子更先一步出来的,是从道口遗落出来的各种宫内分泌物,它们或粘稠,或稀拉,一块一块,一滴一滴地掉落在地上,但她顾不上更多的,痛苦地擡头,将后脑压在男人的胸口上,紧跟着,用力,发力,把身上每一处力气都榨干,好像唯有如此,才能换回孩子的一线生机。
还好,幸好,小家伙是个体贴人的,只用了不到半刻,就顺利地从产道里滑落出来,掉在了呼衍容吉的手心里。
所有人的呼吸在这一刻停止住,章絮也不是例外。这是她的第一个孩子,意义非凡,她的那双眼睛刚触碰到那团粉红色的小家伙,就止不住地泪流。
“……她怎么不哭?”章絮小心翼翼地问,她记得孩子刚生下来都是要哭的,不哭是不是没活下来。这会儿她无比脆弱,不能再经受任何刺激。
还是赵野镇定,他一眼发现,牵在孩子腹部的脐带尚未剪断。脐带未断,孩子自当以为自己还在母亲的肚子里,不晓得呼吸。于是连忙让容吉用剪子把脐带剪断,再扎紧。
而后果断的,从呼衍容吉手里接过那个小家伙,抓起她的右脚,吊起来就是一通拍打。
果然挨打了她就知道哭了,“哇啊啊啊——”一声尖锐地划破黑暗。
“哭了,哭了,没事了,都结束了。”赵野听见哭声,面上的紧张顿然消失,伸手又把孩子送回容吉那儿去,让她帮着简要清洗一番,最后又转回头看着章絮,一刻不敢停地帮她把生产后要做的每一样事都仔细地完成。这会儿也顾不上她疼不疼了,一双大手用力地摁压在她的小腹上,迫使胎盘娩出,迫使不断扩张的胞宫收缩回去,避免产后大出血。
她没说话,这会儿就是身子再难受也不记得喊了,两只眼睛追着孩子那边去,盯着那个粉扑扑的娃娃,目不转睛地看。
“你怎么不哭的?”女人觉得自己情绪崩溃好没脸的,还想有个人陪自己一块儿失态,便窝在他怀里一个劲儿的追问,“孩子生下来你不激动么?”
赵野有些六神无主,他第一次为人父,头回感觉到这个世上有个家伙是与自己紧密相连的,完全不知道该作何反应,想了好半会儿才说,“等你情绪好点我再哭,不然没人安慰我。”
可话一说完就憋不住了,眼泪一颗一颗掉下来,砸在她的肌肤上,滚烫,而后交还给她的,是很长时间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