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第 89 章 痛到极处,双目真能沁出……(2/2)
下马车时,小北率先跳了下去。
身后的奶妈撩起车帘,云禧弯腰,站在马车上习惯性地将元宵递给小北。
结果,一双手臂比小北更快地伸了过来。
看清面容后,云禧的动作顿了顿。
萧慎敬伸在空中的手指蜷了蜷,却依然坚定不移不肯收回去。
此时,黑压压地跪了一大片,所有人都垂着脑袋等待天子。
这次,云禧没有排斥,将元宵递给了他。
接过软乎乎的元宵,萧慎敬终是压不住地翘了嘴角。
一只手臂稳稳地托着元宵,站在马车边等云禧下车。
云禧麻利跳下去,也不管跪了一地的人,率先朝大门走去。
身为天子的萧慎敬反而落到后面,还贤惠地抱着孩子,这个画面看起来竟丝毫不觉得违和。
看得刀一和刀二都忍不住露出了老母亲似的微笑。
云皇后这次终于是想通了。
陛下苦尽甘来了,他们也不用再每天提心吊胆了。
元宵吃过萧慎敬给的东西,倒也不认生,搂着他的脖子到处看。
云禧刚榻上台阶,布政使司赶紧躬身走到萧慎敬的身边,“陛下,晚膳已备好。”
萧慎敬抱着孩子朝云禧追问道:“你要先用膳还是沐浴更衣?”
布政使司咽了咽口水,心中愈加心惊。
天子突然驾到,一众人仰马翻提心吊胆。
本以为是家国大事,却不想只是路过暂歇。
只是,不知道能让天子纡尊降贵亲手抱的孩子,到底是什么身份。
难道……
这样一想,布政使越发觉得这名女子不敢得罪。
如今天子并无子嗣,说不定这孩子便会是未来的东宫。
云禧根本就不知道众人在想什么,摸了摸肚子说道:“用膳吧”。
她确实饿了,什么事,总得吃饱再说吧。
于是她大手一挥,冲布政使说道:“烦请带路。”
“贵人这边请。”布政使弓腰,赶紧说道。
云禧大步在前走,萧慎敬抱着元宵跟上了她的脚步。
期间,他好几次偏头,看向她。
又很快收走视线。
天子本来想逗一逗怀抱里软糯糯的小孩,却又确实不擅长。
最后近乎讨好地伸出食指,捏了捏元宵下巴嘟出的软肉,结果,还遭到了元宵扭头嫌弃。
暮色四合后,白日里煊赫威严的布政使司衙门后宅,此刻却笼罩在一片近乎死寂的紧绷中所有仆役、丫鬟,都被屏退得干干净净。
空气凝滞得如同水银,只有烛芯偶尔爆开的噼啪声。
偌大的花厅内,只余六人:小北、布政使周燃,刀一刀二,还有一个兀自埋头吃菜的云禧,以及……抱着元宵正用银匙舀蛋羹的萧慎敬。
而其中,布政使周燃还是云禧要求留下的。
打破令人窒息沉默的是碗筷相碰的轻响。
坐在萧慎敬斜对面的云禧全然未觉这厅内山岳般的重压,她自顾自地夹起一箸清炒芦笋,放入口中,细嚼慢咽,偶尔擡眼,目光扫过抱着孩子姿态略显生疏的萧慎敬,眼底平静无波。
而天子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怀里粉雕玉琢的元宵身上。
几缕未被束紧的墨黑发丝从玉簪边垂落,萧慎敬疏离的眉眼在烛光下柔和得不可思议,此时,他的唇角甚至噙着一丝极淡、几乎看不见的笑意。
“来,张嘴。”他用从未有过过的轻柔语调哄着,小心翼翼地将一匙嫩滑的蛋羹送到元宵嘴边。
元宵很给面子地“啊呜”一口含住,满足地咂咂嘴,伸出肉乎乎的小手去抓那柄精雕细琢的银匙。
萧慎敬拿出一方素净的软巾,轻轻拭去孩子嘴角沾着的蛋羹渍。
动作生疏又温柔,与平素执掌乾坤、生杀予夺的果决截然不同。
云禧又夹了一块芙蓉鸡片,斯文地吃着。
她看着萧慎敬拭去孩子嘴角的残渍,看着元宵咯咯笑着去抓他的手,她突然开口唤了一声:“萧慎敬。”
竟然敢直呼天子名讳?
布政使周燃下巴都快掉到地上去了。
这女子到底是……何等身份?
萧慎敬擡头朝云禧看去,回应道:“怎么了?”
云禧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布政使周燃,说道:“你抱的孩子是你的,看来你已经知道了?”
“……”周燃愕然至极地擡头,看向萧慎敬。
萧慎敬眼中罕见的闪过慌乱。
如果说是,便是在告诉云禧他早就发现了她,她一定会生气。
说不是,她却可能已经猜到了,她也一定会生气。
简简单单的一句问话,竟生生将天子给问住了,隔了好几息也没回话。
然而,云禧却似乎并不在意他的回答。
她擦干净嘴,站起身,慢悠悠地踱步,朝萧慎敬走去。
尽管她眼中毫无杀意,刀一和刀二却依然立刻紧绷,全神贯注地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似乎生怕一个眨眼,云禧就会突然暴起。
然而,云禧没有,她只是弯腰,从萧慎敬手中抱走元宵。
陡然空落落的怀抱让萧慎敬下意识地想要挽留,却在看见云禧亲了一口元宵时,指尖动了动。
等到元宵被云禧亲得‘咯咯’直笑时,她偏头笑眯眯地看向天子,问道:“萧慎敬,这次你要对我做什么?”
“云禧……”萧慎敬唤了一声。
这个名字差点把布政使周燃给当场送走。
云禧,这……这不是已故皇后的名讳?
“以前发生的种种,我都可以既往不咎……”
“然后呢?”云禧问道。
萧慎敬:“你随我回京师。”
看她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帝王难得地解释道“你不喜欢皇宫便不住皇宫,我不会再强迫于你,孩子你也可以一直养在身边,但……你们得留在我能看得到的地方。”
这已经是萧慎敬能做到的最大妥协。
云禧没有第一时间回话,她将元宵送到了小北的手中,温柔地说道:“太晚了,小北你先带着元宵去歇息。”
她一直目送小北离去。
身上毫无之前的戾气。
刀一刀二都下意识地松了一口气。
只要能谈就不会伤和气,云皇后和陛下就一定找到一个彼此都满意的法子。
“如果我不愿意接受你的条件,你会怎么做?”云禧踱步,一脸人畜无害地问道。
“云禧,这是为你们好。”萧慎敬试图解释“元宵是朕的子嗣,而你是朕的皇后,一旦被有心人利用,便会成为朕的弱点。”
云禧点了点头,又问道:“那元宵随你回皇宫,你是不是就会放过我?”
萧慎敬微微皱眉,问道:“你是朕的皇后!你要去何处?”
多么理所当然地就决定了她一辈子。
她这一生只能像藤蔓一样依附他萧慎敬。
仰他的鼻息,看他的脸色活下去。
他如今所有的示弱,不过只是诱饵,让她一步步落入他的陷进里,然后拔掉她的牙齿折断她的翅膀……
终有一天,她会变成摇尾乞怜的狗,只求他的一丝垂怜。
只要一想到那样的画面,云禧就觉得冰冷的绝望像毒藤一样从脚底瞬间缠绕至心脏,勒得她几乎窒息。
这短暂的一生,她竭尽所有逃离过三次。
每一次!
每一次她都以为自己逃出生天,却都会被他找到,抓回去!
在他的眼里她就是一只被猫抓住的老鼠,连他施舍给她的“自由”,都是在他画好的金丝牢笼里扑腾!
她终其一生都再也逃不掉,逃不脱……
她要这样的茍活下去吗?
她要吗?
不!
那不如去死。
没有预兆,没有嘶喊,只有一股足以焚毁一切的愤怒和绝望在云禧的体内爆发出来。
像一道被逼到绝境的凶兽,猛地抽出紧握在袖中的匕首,带着同归于尽的疯狂——直刺萧慎敬的心口!
冰冷的锋刃在油灯下划过一道刺目的寒芒。
太快!太近!太决绝!
萧慎敬瞳孔骤然一缩,他却只来得及仓皇地偏了偏身子。
噗嗤一声,沉闷得令人牙酸的利刃入肉声在死寂中炸响。
“陛下……”刀一刀二目眦欲裂。
时间仿佛在一瞬凝固了。
云禧的手死死握着那柄深深刺入萧慎敬左胸的匕首柄。
温热的带着浓烈铁锈腥味的血液瞬间涌出,濡湿了锦缎,在昏暗光线下晕开一片更深的、触目惊心的暗色。
萧慎敬他低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胸前没入的匕首,又猛地擡头,看向近在咫尺的云禧。
剧痛惊愕,以及一丝……破碎的茫然。
“陛下……陛下……”刀一刀二正要出手降服云禧,就连布政使都浑身惊颤地扑了过来。
“别动她!”嘴角被挣出鲜血,他像恶鬼一样狠狠瞪着两人。
刀一浑身一颤,什么话都来不及说,飞身立刻去找大夫。
而云禧只是看着萧慎敬,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死寂的灰白,那双曾经灵动温润的眸子,此刻深得像两口枯井,映着跳跃的、冰冷的灯火。
“咳…咳……” 喉头涌上的血沫子被萧慎敬生生咽下,反倒呛得眼前漫起猩红的雾——原来人痛到极处,双目真能沁出血泪。
太痛了。
明知道杀他的后果,她也会活不下去。
明明他们都有孩子了啊,她都宁愿要杀了他……
原来,他将她又逼到了这样的绝路?
“可,任何时候……我都没有想过要伤你……咳咳……”在这段致死的剧痛里,口中的血越涌越多,他却非得开口,挣的青筋都像是要爆炸开来。
“……云禧……”更多的鲜血从他嘴角滚落,他却擡起颤抖的手臂,想要最后再摸摸她的脸,可强行举到半空时又无力落下。
血水顺着他的指尖大颗大颗地滚落。
云禧松开匕首,退后一步,像是怕被血弄脏了裙衫。
若换做任何时候,这个动作都会让帝王震怒。
可此时的萧慎敬已经疼到视线失去焦距,身体甚至因剧痛而痉挛抽搐时却依然努力地想要看清眼前的人,
可……
世界全是一片血红。
“云禧……”他只能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说道:“对……”
不起。
话音未落,他高大的身躯再也支撑不住,如同被伐倒的巨木,轰然朝一旁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