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大夜弥天(二) “梦里偷生二十载,得……(2/2)
陆栖野进城时一边走一边看,路上层层叠叠的不只有铠甲还有粗布,他知道檞枳不会轻易对百姓动手,除非他们上赶着来寻死。
檞枳的嘴抿成一条细线,陆栖野看他的时候正巧对上他颤动的双眸。
“江阮什么也没给自己留,他把能给的都给了百姓。一尺一寸,全是天下人的天下。”
未央宫里空了的不只是人,还有东西。东亭皇族六十年的基业,再加之北梁陆陆续续送过来的东西,全都没了。
一时间空气滞涩,檞枳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自己听到这个消息时的震惊,江阮自诩为无利不起早的商人,可到头来他什么也没带走,他就好像游戏一场,只为贪得半分欢愉。
人只会为自己的东西拼命,这是江阮想要做的最后一件事。
他也说不上是不是骨血里难以磨灭的姚家血脉在作祟,他不希望东亭的东西落到旁人手里,如果说一定要换上别家姓,他宁愿那些珍籍宝典,琉璃翡翠,至少为寻常人家换一碗饭。
江阮没有陈京观的菩萨心肠,他有的只是愤世嫉俗,以及那一点点他都快要察觉不到的悲悯。
江阮是算计了一辈子,他找那些身体残缺,身世凄苦的人来做自己的手眼,是看在他们不容易被人关注,以及更容易被自己控制,而他那些意想不到的善意,或许只是因为他觉得这些人值得。
没有人天生该死,天生该被人瞧不起,与其说那是江阮的善良,不如说那是他对天下不公的戏谑。他要让这些人好好活着,来证明那些想要他们命的人是错的,这也是复仇的一环。
“他把人都留在朔州城里了,看来也是不想活了。”
陆栖野语气里的深意透过那一个“也”,檞枳看得出今日的陆栖野兴致不高,即使是如今打了胜仗,却还似心事重重。
“对了,我见到了二公子了。”
握着缰绳的手倏忽间缩紧,□□的马儿左右晃着步子,好似比主人还要急切,陆栖野调转马头的动作停下,眼神看向檞枳的时候寒意森森。
“我下令关锁城门,他应该还在城里。”
……
“妍儿,”晏离鸿再开口的时候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温柔,霜栽应了一声,却不想从他背后起来,“你怎么进来的?”
霜栽像是没想到晏离鸿会问这个,她动作一怔,擡头朝着未央宫的方向看去。
“送她最后一程,我答应过她。”
在未央宫的鸾恩宫,宋衾褰的手里紧紧捏着江阮临走前给她的绣牌,侧卧在床榻上,身下是洇晕的血渍。
过去一个月,江阮总是躲着她,没日没夜忙活着什么,四日前她的生辰,江阮递给她一个朴实无华的小盒子。
“我记得你小时候因为‘衾褰’太难写,还怪过宋叔为什么给你起这个名字,可我第一次听到的时候就觉得很好听。”
绣牌上用金丝缂着宋衾褰的名字,底下还镶着一块粉玉,江阮说话时笑眼弯弯盯着宋衾褰,他手很巧,毕竟是在泯川楼那样的氛围里长起来的,当然,他对姑娘的心思也一清二楚。
姚康被他杀了之后宋衾褰更加依赖他,她每日的行为举止里比以往更多了一分愧,江阮明白其中的意思,却只觉得悲哀。
天下的女子已经习惯了将污名揽在自己头上,好让污名成为她们抵挡下一次攻击时的盾牌。可江阮觉得不该如此,污名就是污名,她们本就不该受着。
“我知道我和你说再多也只是徒劳,可我只希望你好好的,有我没我都好好的。”
“要走了吗?”
宋衾褰没有接过江阮手里东西,她只是盯着那个盒子看,眼睛慢慢红了,看到了他们最后的结局。
“事情都办完了,没什么遗憾了。梦里偷生二十载,得余几度醉春秋,足矣。”
“那我呢?”
江阮笑着把盒子塞给宋衾褰,犹豫着用手揽住她的肩,轻轻抱了一下。
“活一条属于你的路,你这一辈子还很长。”
“你也才二十三。”
江阮没再搭话,转身离开了鸾恩宫,当晚,宋衾褰就找不到他了。直到今日一早,霜栽推开了宋衾褰的屋子,看见她依靠在榻上如醉梦一般。
“来了?过来坐吧。”
宋衾褰说话一直很轻缓,要不是她手上的那几道打猎时留下的若有似无的口子,她有出身名门的风姿。
“你们俩同时给我递了消息,他让我送你离开,你让我送你最后一程,我要听谁的?”
霜栽嘴上说着玩笑话,可盯着宋衾褰时目光里只剩悲伤,宋衾褰惨白的脸上挂起一抹微笑,她招了招手让霜栽坐过来。
“好看吗?”
那块绣牌映着窗外的阳光,成了这屋子里唯一的光亮。
“好看,配得上你。”
“霜栽,”宋衾褰突然握住霜栽的手,“你把我告诉你的一切都告诉陈京观了是不是?”
“是。”
霜栽坦然承认,任由那双从小练就了一把力气的手攥得她生疼。
“为什么?你觉得把这些话都告诉陈京观,他会心软吗?他会放了小渊吗?”
“我不知道,”霜栽别过头,喉咙上下震颤,“或许我希望如此。”
“你也不想他死对不对?你也知道他不该死的对不对?他没做错什么,他做错什么了吗?”
宋衾褰的话被紊乱的气息切割成一段段细碎的音调,她额角的眼泪如同倒灌的洪水,有一滴正巧落在霜栽手上,她低头去看,看到了从未见到过的透彻。
“他没错,他也没输,他是认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