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8章 元和帝取舍之间(2/2)
荣老夫人松了一口气。
她没有再越俎代庖地细问陛下具体会如何做。
就像,她站在这里,陛下便无条件相信她所说一般。
她也相信陛下当着他的面说得出每一句话。
“陛下,老身方才所言……有些咄咄逼人。”
元和帝摆摆手,神色怀念:“姨母不必解释,朕知您是好意。”
“如今这世上,还能这般对朕的……也就只有姨母了。”
“忠言逆耳,这是朕自小便明白的道理。”
“所以,朕很珍惜。”
“反倒是朕不懂事,劳得姨母动怒,劳心伤神。”
……
皇陵。
营房。
秦王躺在榻上,看着眼前须发皆白、正亲手替他清理伤口、敷药止血的太医院院判徐老,眨了眨眼,忍不住生出几分受宠若惊的恍惚。
徐院判……
竟是徐院判亲自来了。
便是母后在世、他还未失宠于父皇时,也未曾有过这般待遇。
这一撞,真真是值了。
太值了。
父皇……果然还是记挂着母后的。
得不到的与已失去的,果然最是珍贵。
尤其是父皇与母后之间,这数十年来,几乎从未有过龃龉。
“不曾想……父皇竟让您老人家来了。”
“是我不孝,让父皇操心,也让徐院判奔波劳碌。”
“敢问徐院判……父皇他可还好?”
“母后与父皇相敬如宾了一辈子,母后骤然离世,父皇定然悲痛不已。可父皇不知因何误会了我,不准我回城为母后守灵……我也不能趁此机会探望父皇,实在忧心难过。”
“还请徐院判……告知一二,也好让我安心。”
徐院判没抬头。
正用银剪仔细剪开秦王额上那块被血浸透的纱布,动作不疾不徐,流畅至极。
“王爷,老臣奉旨而来,只为救治王爷。其余诸事……不敢妄言。”
“还请王爷,莫要为难老臣。”
若有得选,他也是真不愿跑这一趟。
但谁让陛下最信任他。
谁让他的医术是太医院里最好的,能得出最精准的结论。
陛下说了,这叫,能者多劳。
故而,他来了。
秦王的神情僵了一瞬,但他很快又扯出一个虚弱的笑:“是本王冒昧了……徐院判莫怪。”
徐院判没有应声。
他仔细检查着那道伤口。
在额角偏上,斜斜划过鬓边,皮肉翻卷,深可见骨,血仍在汩汩外渗。伤口边缘呈青紫色瘀肿,周围有大块儿的擦伤,渗着细密的血珠。
是真撞了。
且撞得不轻。
这做戏……
倒真是舍得下血本。
徐院判目光微沉,手指轻轻按压伤口周围的颅骨,感受骨面起伏。
秦王疼得倒吸一口冷气,脱口道:“徐院判……您轻些。”
“王爷忍一忍,”徐院判声音平稳,“老臣需查验有无颅骨碎裂。”
按压细致,一寸一寸。
颅骨未碎。
但这一撞的力道,确确实实不轻。
若再偏上寸许……此刻躺在这儿的,怕就是一具尸首了。
徐院判收回手,用浸了药酒的棉纱重新清理伤口。
药酒刺激创处,秦王疼得浑身发颤。
“王爷,”徐院判忽然开口,“这伤……是何时撞的?”
秦王一怔,随即答道:“昨夜……子时前后。当时悲痛难抑,神思恍惚,想起父皇那句‘我有错在先、却死不悔改,乃至累及生母’……更是悔恨难当,便想着活着也无甚意思,死了……就当给母后赔罪吧。”
徐院判“嗯”了一声:“人死不能复生。您便是真撞死在这儿,皇后娘娘……也回不来了。”
“您若真觉得愧对娘娘,就该好好活着。”他手上动作未停,云淡风轻,“活着……才能赎罪。”
说话间,他已继续清洗伤口,敷上药粉,拈起穿好桑皮线的银针。
针尖刺穿皮肉,发出极细微的“嗤嗤”声。
秦王心下不悦,声音也冷了几分:“徐院判也觉得……本王有罪,需要赎罪?”
徐院判像是没有察觉到这份冷意,茫然道:“不是王爷自己说的吗?”
秦王一噎!
果然是钻进医书里拔不出来了,一把年纪,连真心话和场面话都分不清!
“王爷。”徐院判缝好最后一针,边收拾药箱边开口,“这伤……得好好养着。”
“须静养,忌动怒,忌思虑,忌见风。”
“否则,轻则破相留疤。”
“重则……伤及根本,日后易犯头风。”
“头风之症顽固难治,发作时痛苦难忍。”
“再重些,恐损及寿数。”
“当然,情绪过于激荡,亦有猝死的可能。”
“王爷……还是早做打算。”
秦王脸上的那点侥幸,瞬间散得干干净净。
谋士不是替他精心计算过撞碑的角度和力道吗?
不是说好了只会“看着真实”,绝不会有任何后患吗?
为何……为何到了徐院判口中,竟变得如此严重?
徐院判心下淡然。
自然是他动了些手脚。
陛下有言在先:若确定秦王撒谎,便不必留情。
反正,秦王自己也说了,活着也无甚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