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2章 贼喊捉贼(2/2)
那时她做生意也有一段时间了,但是心肠还软着,见那少年冻得嘴唇发紫,一双眼睛却黑亮亮的,带着孤注一掷的恳求,便点了头,让他留在铺子里做个杂役。
那少年,就是如今库房里管着出入登记的那个,叫顺子。
人看着还算机灵勤快。可就在前天傍晚,她亲眼看见,顺子趁着天色昏暗,左右无人,将几块上好的银丝炭,飞快地塞进了自己的袖袋里。
那动作,熟练得让她心头发冷。
“东家…您看…”老掌柜见她久久不语,神色莫测,试探着开口,声音带着惯有的圆滑,“这次…是不是还按老规矩,敲打一番,罚些月钱,也就…也就罢了?顺子他娘身子一直不好,家里艰难……”
“老规矩?”薛竞君猛地抬眼,目光锐利如针,直直刺向老掌柜。
老掌柜被她看得一哆嗦,后面的话生生咽了回去,只剩下唇边一缕白气,颤巍巍地散开。
薛竞君不再看他,转身,一步步走下廊前的石阶。
冰冷的空气吸入肺腑,带着一股凛冽的清醒。
她走到库房门口,看着里面堆积的绒捆,又回头,望了望这偌大的宅院,那些低着头,却不时用眼角余光瞟向这里的伙计、仆役。
一种深切的疲惫和寒意,从心底漫上来,比这数九寒天更甚。
她是不是,太好说话了?
所以,才会有人,一而再,再而三。
牛五,梁五,阿牛,顺子……
一个一个蹬鼻子上脸。
……
夜色浓稠,将白日的喧嚣与不堪都掩盖了下去,只余下寂静。书房里,却暖意融融。
紫铜小炉上的水咕嘟咕嘟地滚着,白色的水汽氤氲开来,带着一股清冽的茶香。
薛竞君挽起袖子,亲自提壶,将沸水冲入白瓷盖碗中,茶叶在热水中舒卷沉浮,香气愈发浓郁。
她对面,坐着一位客人。
青色的狐裘随意搭在一旁的椅背上,只着一身苍色暗纹锦袍,身形挺拔,面容在茶烟后显得有些模糊,唯有一双眼睛,沉静如水,此刻正看着薛竞君斟茶的动作,目光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薛竞君将一盏沏好的茶推到他面前,动作优雅,指尖却仍有些凉意未褪。
“这么晚,劳你过来。”她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男子接过茶盏,指尖修长,并未立刻饮用,只是捧在掌心暖着。“你遣人送信,语气不同往常。”他顿了顿,抬眼,“遇上棘手事了?”
薛竞君沉默了片刻,书房里只听得见炉火上水沸的轻响。
她看着盏中澄澈的茶汤,终于缓缓将白日里库房雪绵绒短少、以及顺子偷炭、还有以往种种类似伙计不尽心、甚至暗中吞款的事情,简略地说了一遍。
她没有过多渲染自己的情绪,只是平静地叙述,末了,才轻轻问了一句,像是在问对方,又像是在问自己:
“楚老板,你说…何以立威?”
楚人凤静静地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直到她问出这句话,他才微微垂眸,看着手中茶盏里袅袅升起的白汽,另一只手的手指,在膝上极轻地掸了掸,仿佛掸去那并不存在的、来自青狐裘上的灰尘。
“刁奴欺主,自古便有。”他开口,声音平稳,没有什么起伏,却带着一种冷硬的质感,“人心易变,更是常情。
谁能说得准,今日看着恭顺勤勉的,明日会不会生出异心?”
他抬起眼,目光穿过茶烟,落在薛竞君略显苍白的脸上。“薛老板待人宽厚,是仁心。但有些人,会将这仁心当作可欺之机。我们能做到的,无非是规矩立在前,赏罚明在后,但求自己问心无愧罢了。”
他稍作停顿,语气更淡了几分:“说到底,这些都是你花钱雇来做事的人,银货两讫,各取所需。没必要投入过多不必要的期待,更不必耗费过多额外的心力,将关系处得太过亲密。”
“近则不逊,远则怨。保持些上下级的分寸感,反倒彼此便宜。
让他们既觉得你处事公允,能给甜头,又摸不透你的底细,忌惮你的手段。
如此,他们才会敬你,继而畏你。
有了敬畏,许多事,便简单了。”
他的话语,像一把冰冷的刻刀,将她心头那层因往日情分和习惯性宽容而包裹的软鞘,一层层剥开,露出里面坚硬而无奈的内核。
是啊,期待太多,心软太过,换来的不是忠心,而是怠慢与挑衅。
薛竞君握着温热的茶盏,指尖那点凉意,似乎被驱散了一些,但心底另一种寒意,却悄然弥漫。
那不是对伙计的失望,而是对某种她曾经试图维持的、温情脉脉的秩序的幻灭。
楚人凤看着她眼中神色的变化,知道她听进去了。
他端起茶盏,慢饮一口,放下。然后,像是随口提起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声音里甚至带着一丝奇异的平静:
“既然要立威,总需有个由头,有个场面。偷盗主家财物,人赃并获,便是最好的由头。”他目光转向窗外浓重的夜色,语气寻常得如同在谈论明日天气,“今夜风寒,那偷炭的伙计,想是难熬。”
他收回目光,看向薛竞君,唇角似乎有极淡的弧度,一闪即逝。
“不如,就把炭盆端到院门口去,让所有人都看着——看着那炭火是怎么烧的,看着那偷炭的人,是怎么挨的。”
“看着你,薛东家,是怎么处置的。”
楚人凤眼里冒着精光,薛竞君也起心动念了。
夜里的风雪太过呼啸,薛竞君搓了搓手指,感觉寒意都将指尖冻僵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