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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契机(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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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歇了, 风也停了。

高昌王城的官驿,高顶檐间积累的雨水满溢, 顺着狭窄的琉璃瓦坠下, 一束一束淌落,绵绵密密,泛着幽青色的点点光泽。

洛朝露从湢室里沐浴出来, 微微偏垂着头, 素手捋着一缕湿漉漉的青丝。

一擡眼,就看到洛襄。脊背直挺,端坐在堂前,骨节突出的手执着一串佛珠, 却一动不动, 如一樽静止的白玉佛像。

她已许久未见他这一身装束了。

玉白袈裟镶绣宝莲金丝纹,无数金线细细密密地缝在缎面,拂动间, 满目金光,明焰灼灼。双肩披有雪色描金的绸带,迤逦身后, 飘然出尘,宝相华严。

这是佛子的服制。唯有他可以穿着。

也唯有他穿着, 才如此合衬相宜,恰如其分,才可赞一句天下无双。

朝露细碎的脚步顿住, 立在那里, 清圆的水珠自她乌黑的发梢缓缓滴落。

她一路跟随北匈大军伪装成流民, 又逢大雨骚乱,形容狼狈且窘迫。她方才在湢室尽情地精细梳洗一番, 褪去一身泥泞,至少足有一个时辰。

她以为他应是要去处理高昌的国丧,或是流民的安置事宜。

万没想到他一直在这里,没有走。

只隔了一两步的距离,朝露赧然,止步不前。本来冒死回到高昌的豪迈勇气这一刻泄下,颇有几分近君情怯的意味。

人虽未至,香息幽来。

少女沐浴后的清香,随着腾腾的水汽自冰肌玉骨透出,暗香浮动,盈盈一袖。

一呼一吸之间,若有若无,洛襄迟滞地回过神来。

枯坐多时的他意识不明,脑中思绪因太过纷乱而空空茫茫。

他以为,她应该和她最亲的三哥在一道,得偿所愿,再难思返。

初到莎车的时候,她时常在夜阑梦中,泣声唤着三哥的名,泪湿枕衾。

后来听闻洛枭的死讯,她不辞辛苦,不顾艰险回去乌兹,为了给他报仇雪恨。

她念了许久,等了许久,终于盼到了洛枭死而复生归来,与她重聚团圆。

因此,在她离开的数日间,他曾一度以为她不会回来了。

自那夜坦白陈情之后,他想过她若是不愿他便就此放手。

可她此刻就在他眼前。

她回来了。

他发现自己没法放手。

心底难以抑制的欢喜,化为一股执着和冲动。他当众将她抱上马带走。

此时此刻,他也一刻不敢离开,几近算是逾矩地守在她的门口。生怕他一走,里面的人是一道他臆想的幻觉,终会消散。

手中的佛珠在指骨间紧绷良久,此时终于松了开去,轻轻滑落在他微微分开的两膝之上。

大半珠串沿着身侧的袍裾低垂而下,唯余一小段还勾在他的虎口。

清香袭人,幽幽而近。

一双素手撚起了垂落在地的黑琉璃佛珠,勾在腕上,绕于玉指。

佛珠的黑,雪肌的白,极致的对比,刹那映入洛襄微垂的眼帘。他沉滞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顺着佛珠缓缓上移。

之前,洛襄从未完完整整地看过她,目光总是一触即离,仿佛多看一眼都是亵渎。

此刻,他定定凝视着她。目之所及,仿佛可以将她在这一刻私有。

发丝未干的水滴浸湿了柔软的衣袍,在微透的衣料微微晕开,勾勒出玲珑的身段。

出水芙蓉,桃花开面。香湿云鬓,光润玉颜,山间春雪一般的清澈透亮。

一双乌灵灵的明眸仍带潮湿的水汽,望着他时如隔氤氲雾气,含羞带怯,百般难描。

旖旎的光景里,她小步行近,将掉落的佛珠一端重新拾了起来。

另一端就在他手中。

他下意识地勾紧了虎口处的佛珠,用力一拽。

她便不由自主地顺着珠串的力道,如珠玉一般落在他膝上,倚在他怀中。

两人双双怔住。

从前不是没有更亲密的举动。可那是都在梦中,从未在清醒的时候靠得如此之近。

她微阖着眼帘,浓睫垂下,自然而然地倚靠在他的胸怀。

好似只要他想,就可以立即占有她。如梦中那般。

她沐浴后松松绑着发髻此时全散开来,漉湿的发丝妖娆地纠缠在他雪白的衣襟。

洛襄想要拂开她挡在颊边凌乱的湿发。一擡手。便看到袈裟袖口浮动的宝莲纹,耀人睛目,刺人心口。

他还是穿着袈裟的佛子。

怎能以佛子之身亵渎于她。如此,与将她当作明妃有何分别?

她没有推开他,也没有抗拒和他亲近。但他不能因此自私,不该纵容自己。

洛襄目中的沉醉渐渐褪去,想要触碰的手缓缓收拢在宽大的袖中。

朝露沐浴后浑身软绵绵没什么气力,感觉到他虚虚环在她背手后的臂弯撤走了。

她游移不定的目光下敛,看到他襟口的还有在马上抱她时,从她身上沾染的泥渍,正被她发丝的水珠一点点浸没,晕开。

她担心他华贵的袈裟被她弄脏了,起身欲走之时,压在身下的袖口扯到腕间,她吃痛,轻轻“嘶”了一声。

洛襄又伸手稳稳扶住了她,看到她露出的细腕上大片擦破的皮肉。是在城墙下跌倒时被砂砾小石磕破的,两只手都有,泛着嫣红的淡淡光泽。

他神色恢复了往常的清冷肃穆,从一旁拿来早已备好的伤药。

“以后,不要做如此凶险之事了。”洛襄眉头皱起,声色颇为严厉,道,“若城门晚开一刻,你受的伤可不止这一点。”

他安排了人去照顾受伤的流民,大多是慌乱踩踏所致,有的断了身上好几条肋骨,还有的面目全非。她只伤了一双手腕,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只恨当时自己不能果决地以佛子的身份出面,尽早打开城门,当机立断。

朝露扬头一笑,唇角翘起,道:

“我就知道,你定是有办法的。佛子能救下众生,也会救下我。”

笃定中带着一丝得意。

洛襄撩起眼皮,看她一眼。

双眸亮晶晶的,透着难以描摹的清光。朝着他扬起的下颚精致小巧,红唇饱满欲滴,他只消微微俯身,就能含住,尝到。

洛襄移开目光。

“怎么办,三哥不肯放弃攻城,他誓要为北匈单于夺下高昌……”朝露将她在北匈营地的经历一一告之,说起洛枭的伤病,还有誓要拿下高昌的决心。

洛襄面上无甚表情,掌上垫着一片袖口,隔着衣料握着她的腕,为她擦拭伤口,没有直接触碰她的肌肤。

他特地多倒了一些伤药,浓重的药气掩盖了她身上散发的清香,令他方才恍惚的神志逐渐清明。

“你不该回来。”他垂首,没有看她,淡淡道,“北匈日夜攻城,高昌太危险。你三哥那里安全,他会护着你。”

洛襄一板一眼地陈述事实,任由自己口是心非。

“为什么要回来?”他漫不经心地问,即便没有与她对视,心底惊涛涌动。

朝露微微一怔。

她想起上一回相见她答应过他,一回来就要说予他听的事。

她瞧一眼此时此地,并不是说这些话的好时机。她也着实没有准备好如何开口向他坦诚。

眼见他这一身佛子的装束,她心底就不由发怵。

朝露面颊薄红,不由垂下眸光。就在她犹疑之间,洛襄似是看出了她的心思,微微一笑,垂眸轻声道:

“来日方长。”

等他不再是佛子,等他有了常人的身份。他可以堂堂正正地,等她的回应。

朝露自是不知他心里的百转千回。她若有所思地发着愣,努了努嘴,自言自语道: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想留在高昌,我不想它任由北匈人屠戮。我对高昌,总有一种没有由来的特殊情感。”

腕上的力道忽然加大,朝露痛出了声:

“疼……”

正出神的洛襄遽然松开,握着她手腕的手指僵硬神情笨拙又艰涩。朝露看在眼里,想笑又不敢。

“别怕。”他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我不会让高昌失守。”

望着洛襄蹙起的浓眉,心事重重的模样,洛朝露莫名其妙,他让她别怕什么?

此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门外传来疾声禀告:

“佛子,王宫里出事了……”

朝露看到洛襄的面上变得凝重起来,她知道定是昭明阵亡一事。

高昌现在不能乱,他必要过去主持大局。

“我可以一起去吗?”朝露问道。对高昌的事她莫名的关心又好奇。

洛襄沉眉,道:

“昭月国主近日……算是抱恙在身,她知道你和北匈右贤王的关系,你入宫恐又会对你不利。这座官驿有我的僧兵保护,你待在这里更安全。”

语罢,他擡眸凝望着她,面露忧色:

“你很虚弱,我请了医士来给你看看。”

朝露满口应下,催促他离开。

待洛襄走后没多久,朝露左思右想,还是决定去一趟王宫。

洛襄现在还是佛子,带着她一个女子出入高昌王宫不大方便,定会惹人非议。

朝露趁人不备,走出了官驿,找到高昌王军中曾一起守城的旧识,换上甲胄,由他们带着进入王宫。

一眼望去,前去王宫的长街上,流民塞道,人流如织。这波流民数量比她预想中的要多了一些。

朝露未及细想,低头步入王宫宫门,一路穿过熟悉的长廊,绕过数排巨大砖砌的原柱,忽闻往日静谧的王宫传来一声声惨叫。

正是大殿的方向。

朝露心神一凛,正欲往前走,被一双手捂住了口鼻,拐至廊间的墙后。

她睁大双眼,看到洛枭那双琥珀色的眼眸。

他也是身着高昌王军的甲胄,内里套着流民的破衫。

“露珠儿胆子大了,连你三哥都敢骗了。”

朝露一惊,既是心虚又是心急,拽住他的袖口,左看右看,将洛枭拉至一边道:

“三哥你不要命了?太危险了,这里到处都是高昌王军。万一你被人发现,定会马上将你抓起来严刑拷打的!万一他们知道你是北匈右贤王,更不会放过你的……”

“我看,不要命的是你!”洛枭抱臂在胸,死死盯着她,眉眼深黑,似在强压怒气,凛声道,“你怎知城中的人一定会开城门?万一不开门,你就要死在我的箭下了!”

“因为,我相信他。”朝露神色端凛,压低声音,字音咬重,“我就是相信他!”

“你简直是疯了。”洛枭揽过她的肩头,拉着她往外走,“跟我回去!”

朝露掰不动他的劲臂,左顾右看,认出洛枭手下一众精锐亲卫也混迹在高昌王军中,躲藏在宫中各处,蓄势待发。

不知为何,她感到王宫的守卫大不如前,可谓是相当松散。自她离开王宫,短短半月,昭月国主究竟因何抱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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