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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缘结(小修)(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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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出口冲动, 问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他是谁,她没有说。只用了“他”来指代。

她笃定, 他知道她说的“他”是谁。

因为, 只会有一个他。

男人只淡漠地看她一眼,收回目光,手中的力道不减, 将她带离了佛龛。他带来的甲兵迅速地围了上来, 将她护在廊柱之后,为她避开暴起的人群。

怔忪中,朝露被重重甲兵罩在身后,感到手心一阵温热。她摊开手掌一看, 是血。

她检查周身, 衣衫完好,没有一处伤口。

朝露心中一动,踮起脚尖擡头, 看到佛龛下的男人。

他的额角被尖石砸破,一道鲜红的血痕自漆黑的浓眉蜿蜒而下,连带着眼眶都似布满血丝, 显得凶厉异常,满堂佛光都压不住的鬼煞之气。

僧袍染血, 黑疤骇人,手里还握着不知沾满谁的血的红刃,似是方从炼狱归来的修罗。

他光立在那里, 躁动而纷乱的人群便被震慑住了, 骂声和人语渐渐消了下去。一时间, 佛前肃穆万分。

男人黑而沉的眼微微狭窄了一瞬,修长的手指血迹斑斑, 微微擡了一擡。

身后的一众甲兵会意,再不迟疑,各自拿起早已备好的粗绳,三步并作两步跨上佛龛上,将佛像团团围住,自上到下捆了起来。几人在佛龛下拉绳,几人在佛像后推。

顷刻间,高大的佛像便连座拔起,佛面向下,轰然倒塌。一并碾碎了佛龛,香烛供果,鼎炉经幡,散落一地。

男人缓缓走了过去,敛袖拔出了佛像眉心的箭矢。

只须臾,佛像自眉心开始崩裂,面容狰狞,慈悲之相荡然无存。

终不过一方虚假造像,而不是真佛。

呆愣的人群中先是传来一声低低的啜泣。紧接着哭声蔓延开来。在场之人如海浪一般伏跪于地。

信众痛哭流涕,纷纷抱住正往外运送的佛像,以身挡护佛面,佛手,佛脚,不让甲兵搬走。

有人举臂,颤巍巍的手直指躲在甲兵身后的朝露,又指了指佛殿前岿然不动的空劫,愤然道:

“你们、你们毁坏佛祖之像,所造之罪等同出佛身血,是要下地狱的!”

出佛身血乃五逆罪之首,罪名极重,来世定下地狱。佛经故事中,释迦摩尼成佛,遭其兄弟提婆达多嫉恨,以巨石害之。一出佛身血,提婆达多脚下大地裂开,生身堕入地狱。

听到如此威胁,扛着佛像的甲兵抹一把额汗,犹疑之间,脚步慢慢顿了下来。

滔天怨气和满堂泣声中,空劫面无表情,视若无睹。

他轻轻一拂袍袖,锐利的眸光环顾一圈殿中的诸天神佛,高声道:

“若佛祖降下惩罚,皆由我一人承担。要入地狱,也是我一人入地狱。与在场诸位,无甚关系。”

字字铿锵,掷地有声,百转不回。

虽千万人,吾往矣。

又是一阵死寂。

那人并不罢休,又指着一个个搬运佛殿金像的甲兵,目眦欲裂,斥道:

“你既为佛门弟子,今日自恃兵力,破灭三宝。阿鼻地狱不论贵贱,你念多少佛经都不得救,你何以不惧?”

空劫神容平静,一派死生置之度外的淡然,冷冷道:

“高昌国破灭在即,若为万千人命之故,我不辞地狱诸苦,心向往之。”

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尤未悔。

朝露凝视着他的侧影,想起了他前世曾教给她的一句诗词,眼眶微微发涩。

前世一些早已模糊的画面在心底浮现。

彼时窗外微雨,梨花清落。

她咬着笔杆,读不懂面前这句楚辞的含义,看一眼酥润的雨水里,一双飞燕的剪尾沿着宫墙的兽脊斜斜掠过。

屏风那头,国师看出她的疑惑,又念了一遍:

“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尤未悔。”

“意思是说……”他从案前起身,遥望雨雾下浩大的皇城,道,“君子追求心之所向,纵使万罪加身,永堕阎罗,亦不会后悔……”

当时,恰逢荒年,旱灾频发,朝中财政用度不足。朝露听闻,国师熔了近百座寺庙的佛像,铸造铜钱,下发赈灾。因此,为信佛的朝臣所弹劾,更为天下佛门所痛斥。

她听出了他坚定中的一丝苦闷,勾着发丝嘲讽一般问道:

“法师苦修佛道,被陛下奉为国师,合该弘扬佛法。如今却背弃佛祖,信众唾骂,真不会后悔吗?”

他转过身来,黢黑的眼眸透过细腻的绢丝屏风望向她,轻声道:

“我已深陷无间,惟愿众生无灾无恙。”

“永远,永远不会后悔。”

前世,她笑他一意孤行,背负骂名,一代高僧国师,终为天下所唾弃。

今生,她亲身经历高昌这场浩劫,方知乱世之中,有他这样为国为民之人是多么可贵。

朝露立在廊柱后,一股酸涩从心底翻涌至眼帘,羽睫湿润。

“受伤了?”

他低沉的声音响起。

朝露没有作声,想要擡手抹去眼泪不让他看到,却发现满手干涸的血迹。都是他护她时流的血。

亲卫给他递来一块帕子,本想为他擦一擦面上破血的割伤。他接过来,转而摊开她攥紧的掌心。

空劫垂眸,一下一下地为她拭去手上的血迹。

自他提出这个熔佛的法子,除了昭氏兄妹半信半疑地放任他去做,所有人都在他的对立面,或反对或阻挠,困难重重。

他没料到,她会出现。

更没想到,她会是第一个站出来支持他的人。

看到那支震惊四方的箭射中佛像之时,他本该立刻站出来,将她带离暴-动的人群。

可他的脚步顿住了,站在人群中仰望她笃定的神容,凛然的姿态。

那么耀眼,那么灿烂。佛殿满壁金光都不及她一双明艳动人的眸。

巨大的惊异与震动之中,他又顿生一阵后怕。

如果他晚到一步,他不知道那群狂乱的信众会对她做出什么事来。

光是那句地狱的诅咒已足够骇人。

他虽修佛十余年,不知世间是否真的有地狱。若有,今日所造渎佛的罪业,皆是他一人所为,地狱之苦,由他一人来受。空劫默念道。

滴答——

蓦然间,清泪一滴一滴落在掌心,血迹化开来,像是一朵绽放的红海棠。

他想到她见到他时的那句问,坚硬无比的心被泪水融化了分毫,淡淡道:

“你想见他?”

闻言,她柔软的手指在他掌心颤动一下。他没有擡头看她,擦去指缝最后一道血迹,松开手,道:

“明日有法会,你会见到他。”

语罢,他收走沾血的帕子,转身离去。

“你,不是吗?”她追上来几步,停在他的背后,没有上前。

手中的血帕越攥越紧,空劫没有止步,没有回身,只摇了摇头。

他记得她说过,他为佛子,有信徒百万,所译经书,为万世颂念。

她的佛子永远清正明净,神姿高彻,不会如他一般,满手肮脏,一身血腥。

空劫步履不停,白袍上的斑斑血迹随风扬起。

而背后再没有传来声响,始终静默。

***

北匈大营。

中军帐中,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后,是诡异的寂静。

连日攻城,毫无进展。几名身经百战的千骑长跪在地上,感到头顶无声的威压,汗如雨下,不敢出声。

其中一人,咬了咬牙,怒骂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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