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8章 冀朝堂之清明兮,复家国之盛颜(1/2)
卷首语
《大吴通鉴?德佑朝纪事》载:“帝萧桓孤坐御书房,朱笔悬案凡三日夜,未敢轻落。徐靖、魏进忠、李嵩、石崇等率六部亲信及党羽环伺宫阙,逼宫不止;秦飞率玄夜卫北司查案,为周显南司所扼,证人遭囚,证据被毁,步步荆棘,寸进不得;近侍李德全承徐党之意,旦夕侍侧,以‘复位之基’‘南宫之辱’反复催逼,言词恳切而暗藏利刃。帝既困于复位未稳之焦灼,恐一朝倾覆。
复惧于南宫囚居之奇辱,怕重蹈覆辙;更感于徐党官官相护之密网,朝野上下无隙可脱。终闭目垂泪,颤笔书‘从汝等所请’五字,墨痕因腕颤而晕散,点点如泣血,谢渊忠魂,遂定于一夕。
时大理寺卿遭囚,刑部尚书被斥,都察院御史罢黜殆尽,三法司形同虚设;玄夜卫分裂为南北二司,南司附党,北司孤悬;镇刑司、诏狱署、吏部、总务府权柄尽归徐党,上下勾连,党羽布网于州郡朝野,公道荡然无存,冤狱已成定局。”
史评:《通鉴考异》曰:“萧桓此泣血朱批,非独一人之愆,实乃封建皇权体制积弊之总爆发,时代之劫也。复位之君,根基未固,权柄多寄于翊戴党羽,不得不以生存为先,公道为轻,权衡之间,良知难守。
徐党官官相护,串连六部特务,律法沦为构陷之私器;镇刑司、玄夜卫南司之流特务横行,罗织罪愆,滥施刑罚,忠良无片瓦容身之地。‘从汝等所请’五字,一字千钧,钧钧皆压碎帝王残存之良知,字字尽祭献于摇摇欲坠之江山。
其悲不在于杀一忠良谢渊,而在于杀忠者非本心之恶,实乃权柄失衡、体制痼疾下之必然 —— 君为权所困,臣为党所缚,法为私所用,忠良为牺牲,朝野上下,无人能脱其桎梏。此非萧桓一人之悲,实乃历代封建王朝末世之通弊,体制失衡则公道不存,官官相护则忠良遭戮,千古一辙,可叹可鉴也。”
伸冤情赋
维奸佞之肆起兮,御笔误锁俊彦。
奸风猖獗以蔽国兮,若重渊之黯黯。
理刑院内,冤狱孽生。酷吏肆虐,罔顾律典。
忠良蒙冤,魂魄悲叹。
玄夜卫中,凶徒纵横。恶行昭彰,怨气盘缠。
余怀铁律之严正兮,誓斩贪泉之污源。
岂容奸佞,霸踞朝端。
彼等结党以营私兮,陷社稷于倒悬。
愿乘长风,破万里之波澜。
待得他年,若遂澄清宏愿。
涤荡奸邪,使宇内之清晏。
令忠良之含笑兮,于九泉而无憾。
观夫往昔,贤才遭难。
奸佞得志,正道多舛。
今吾奋袂而起兮,欲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
冀朝堂之清明兮,复家国之盛颜。
乱曰:
奸佞乱国兮忠良冤,持律除秽兮志弥坚。
宏愿得偿兮阴霾散,忠魂慰藉兮国永安。
御书房内,残阳透过雕花窗棂斜射而入,在金砖上投下斑驳的暗影,与初燃的烛火交织,光影沉浮间,萧桓的身影被拉得忽长忽短,满是挣扎的狼狈。殿外朔风初起,卷着晚归的寒鸦,呜呜咽咽掠过宫墙,那凉意穿透窗缝,浸得案几冰凉,也冻得萧桓指尖发僵。金砖缝里凝着未干的朝露,寒气从脚底丝丝往上窜,顺着龙袍的褶皱攀爬,与殿内凝滞的空气交织,形成一股令人窒息的压抑,连烛火都似被压得摇曳不定,焰苗忽明忽暗。
案上的奏折摊开,“处死谢渊” 四个黑体大字由徐靖亲笔书写,墨迹沉郁如铁,旁附六部联名弹劾的疏文,吏部尚书李嵩、镇刑司提督魏进忠、总务府总长石崇的署名赫然在列,每一份疏文都极尽罗织之能事,将 “通敌谋逆”“私挪军需”“结党营私” 的罪名扣得死死的,字里行间透着不容置喙的压迫感。疏文旁,一份草拟的圣旨已然誊清,只待帝王朱批,那 “初春西市斩立决” 的字样,格外刺目 —— 按《大吴律》,死刑当循秋决旧制,徐党竟迫不及待促至初春,其心昭然。
萧桓的目光扫过案角堆积的密报碎片,那是秦飞今日午时通过暗线递来的急报,被玄夜卫南司拦截时撕得粉碎。仅存的残片上,“张启遭酷刑”“石崇毁账”“魏进忠调兵” 等字样隐约可见,每一个字都在控诉着徐党的急迫与狠辣。按《大吴官制》,玄夜卫北司掌刑狱勘验,本可直呈帝王,然周显掌南司,与魏进忠勾结,拦截密报、泄露查案动向,秦飞的每一步行动都在徐党监视之下,查案之路早已被官官相护的网络堵死。
殿外传来密集的脚步声,是镇刑司密探在廊下换防,靴底碾过砖石的声响急促而沉重,如同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萧桓本就紧绷的神经。他知道,徐靖、魏进忠、李嵩、石崇四人此刻正率六部亲信守在太和殿外,御道两侧灯笼高悬,人影攒动,连暮色都掩不住他们的焦灼 —— 徐党怕夜长梦多,怕秦飞寻得转机,怕百姓请愿声势扩大,竟连秋决的惯例都不顾,执意要在初春便了结谢渊。
“陛下,徐大人遣人三番来报,言京郊流言四起,恐谢党余孽借冬春交替、边军换防之际生乱。” 李德全垂首侍立在侧,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带着刻意营造的恐慌。他袍角沾着些许尘土,显然是往返御书房与太和殿数次,眉宇间藏着掩不住的急切,“魏大人已调镇刑司机动营驻守西市周边,诏狱署也已加固牢房,只待陛下朱批,便可定斩期于初春,永绝后患。”
萧桓浑身一僵,背脊下意识地挺直了几分。他怎会不知,所谓 “流言四起” 不过是徐党的借口,边军换防本是常事,谢党余孽更是子虚乌有,徐党急于促春决,不过是怕夜长梦多,怕谢渊的冤屈有昭雪之日。可他心中的那点执念,那点对谢渊的愧疚,那点对律法的敬畏,仍让他想再缓一缓,哪怕只是循例等到秋决,也好过这般急匆匆地成全徐党的野心。
寒风从窗缝钻入,吹动他鬓边的发丝,也吹动案前的草拟圣旨,纸页簌簌作响,似在无声劝阻,又似在为即将逝去的忠魂哀鸣。按《大吴律》,功臣无反状不得擅杀,死刑需三法司会审、报经帝王核准后循秋决旧制。可如今,大理寺卿因质疑密信真伪被打入诏狱,刑部尚书周铁因请求会审遭魏进忠威胁,都察院御史因弹劾徐党被罢官流放,三法司形同虚设,无人能主持公道。徐靖掌诏狱署,拒绝会审;魏进忠掌镇刑司,罗织罪名;李嵩掌吏部,安插亲信;石崇掌总务府,伪造账目。四人官官相护,将律法沦为私器,连秋决的惯例都敢打破,只为尽快除掉谢渊。
萧桓的目光落在案角的密报碎片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残片边缘,心中清楚,秦飞的查案早已陷入绝境,而徐党急于促春决,不过是怕夜长梦多,要彻底掐灭最后一丝翻案的可能。
今日午时,秦飞最后一次递来的急报虽被拦截,却仍有零星字句透露出关键 —— 张启在诏狱署遭酷刑逼供,却始终不肯诬陷谢渊,魏进忠已下令 “不必留活口”;石崇为销毁篡改账目的痕迹,竟连夜焚烧总务府旧档,幸而秦飞派人事先截获部分残页,却被玄夜卫南司半路劫走;周显更是以 “防范谢党劫狱” 为由,将玄夜卫北司精锐调离京师,让秦飞孤掌难鸣。
“陛下,秦大人遣亲信冒死递来口信,言石崇焚毁的账目中,有晋豫赈灾粮款的关键痕迹,若能寻回,便可戳破‘私挪军需’的伪证。” 李德全似是无意提及,语气却带着一丝警告,“然魏大人已下令封锁总务府,镇刑司密探昼夜巡查,秦大人恐难有进展。徐大人言,此等逆臣,多留一日便多一日隐患,初春处斩,方能安抚朝野、稳定边军。”
萧桓喉间发紧,他怎会不懂李德全的言外之意 —— 徐党已经布好了局,不仅要杀谢渊,还要销毁所有翻案的证据,连秦飞都已自身难保。按《大吴官制》,玄夜卫指挥使虽直属于帝,然周显早已投靠徐党,南司密探遍布京师,秦飞的亲信连宫门都难以靠近,更别提面圣禀明实情。
他想起今日早朝,徐靖当众呈上 “谢党余孽” 的名单,竟将秦飞、张启皆列入其中,直言 “此二人与谢渊勾结,意图翻案乱政”,恳请陛下 “一并严惩”。若非内阁首辅刘玄拼死力谏,言秦飞查案多年、素有忠名,恐秦飞此刻已与谢渊同囚诏狱。可即便如此,秦飞如今也被周显以 “协查谢党” 为名,变相软禁在玄夜卫北司衙署,行动处处受制。
“徐党急于斩草除根,连秦飞都容不下。” 萧桓喃喃自语,声音沙哑干涩。他知道,徐党促春决,不仅是为了杀谢渊,更是为了借机清除所有异己,巩固权力。一旦谢渊身死,秦飞、张启便成了孤魂野鬼,徐党要除掉他们,不过是举手之劳。而他这个帝王,若再拖延,恐连自身都将被徐党彻底架空。
殿外传来隐约的喧哗,是徐党亲信在太和殿外高呼:“请陛下速批圣旨,初春斩逆臣,以安天下!” 声音此起彼伏,穿透暮色,传入御书房,如同一把把利刃,反复切割着他的神经。萧桓起身走到窗前,推开一条缝隙,望见太和殿外灯笼如昼,百官黑压压跪倒一片,徐靖、魏进忠四人跪在最前,身姿挺直,眼神灼灼,显然是不达目的不罢休。
“他们这是要逼朕无路可退。” 萧桓心中一沉,一股无力感涌上心头。他清楚,徐党已经掌控了足够的力量,从六部到特务机构,从京师到边军眼线,官官相护,密不透风。他们急于在初春处斩谢渊,便是要趁着复位未稳、朝野未安,尽快清除最大的障碍,让他再也没有依靠忠良制衡党羽的可能。
萧桓的思绪被殿外愈发急促的呼喊声拉回,“初春处斩!以安天下!” 的口号声越来越响,震得窗棂微微颤动,也震得他心口发紧。徐靖、魏进忠、李嵩、石崇四人显然是算准了他复位未稳,不敢与朝野 “众意” 相悖,竟连最后的体面都不肯给,非要在今日傍晚逼他定下初春斩期。
按《大吴官制》,死刑决断需经帝王与三法司合议,斩期定在秋决,乃祖制所定,意在慎刑。可徐党如今绕过三法司,以 “舆情汹涌”“边军不稳” 为由,强逼他更改斩期,实则是根本不顾祖制律法,只图一己之私。李嵩甚至在疏文中直言:“谢渊逆迹昭彰,民怨沸腾,若待秋决,恐生变故,初春行刑,正合天意民心。” 所谓 “民心”,不过是徐党煽动亲信伪造的假象。
萧桓想起方才李德全递来的密报,言徐靖已暗中联络诏狱署缇骑,备好囚车与刑具,只待圣旨一颁,便将谢渊从诏狱移至西市死牢,日夜看管,以防 “意外”。魏进忠更是调动镇刑司密探,以 “防范谢党劫狱” 为名,封锁了西市及周边街巷,连寻常百姓都不得靠近,这般兴师动众,哪里是防劫狱,分明是怕有人从中作梗,断了他们斩除谢渊的念想。
“陛下,李大人遣吏部侍郎张文来报,言六部各司已拟好初春行刑相关文书,只待陛下朱批,便可即刻颁行天下。” 李德全再次开口,语气带着不容错辨的压力,“徐大人言,若今日傍晚再不降旨,明日便率百官赴太庙哭谏,奏请先帝显灵,定谢渊之罪。”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赴太庙哭谏,便是要将他这个帝王置于 “违背天意、偏袒逆臣” 的境地,让他复位之名彻底崩塌。
萧桓的身体微微颤抖,眼神中闪过一丝恐惧。他知道,徐党说到做到,他们已经掌控了足够的力量,足以让他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南宫囚居的记忆瞬间涌上心头,那些日夜的寒冷与孤独,那些朝不保夕的恐惧,让他对失权的恐惧远远超过了对祖制的敬畏,超过了对谢渊的愧疚。
殿外的呼喊声愈发炽烈,震彻宫闱。吏部侍郎张文率一众吏部官员长跪御书房外青砖之上,躬身叩首,额头触地有声,齐声禀道:“陛下!六部同心共谏,恳请陛下准谢渊初春处斩,正国法、安民心,势在必行!此逆臣不除,人心难安,朝局难稳,迟则生变,恐酿大乱,届时再无转圜余地,陛下追悔莫及!”
声浪雄浑,裹挟着不容置喙的胁迫之意,层层叠叠撞向殿宇。暮色本就沉凝,此刻更被这股逼人的气势压得愈发晦暗,连宫檐下初燃的灯笼光晕,都似在声浪中颤栗,难掩那份山雨欲来的压抑。
萧桓走到案前,目光落在那份草拟的圣旨上,“初春西市斩立决” 七个字如针般刺目。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选择了。徐党急于除患,步步紧逼,若再拖延,明日太庙哭谏一出,他便会陷入 “不忠不孝、偏袒逆臣” 的境地,帝位将岌岌可危。为了保住帝位,为了避免更大的动乱,他只能妥协,只能打破祖制,应允这初春处斩的要求。
萧桓颤抖着拿起朱笔,笔杆冰凉坚硬,却重逾万钧,仿佛握着的不是一支笔,而是谢渊沉甸甸的性命,是大吴祖制的尊严,是天下忠臣的寒心。笔尖未动,指节已因用力而泛白,连带着小臂都在微微抽搐,笔杆上的蟠龙纹硌得掌心生疼,却远不及心口的绞痛 —— 他清楚,自己即将亲手打破秋决祖制,成全徐党的野心,将一位忠良送上断头台。
案上的草拟圣旨墨迹未干,“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太保兼兵部尚书兼御史大夫谢渊,通敌谋逆,私挪军需,结党营私,罪证确凿,屡经弹劾,舆情汹涌。朕念及国体,慎思再三,然逆臣不除,国无宁日,民无安时。今特颁旨,废秋决旧例,判谢渊斩立决,于来年初春正月十五西市行刑。其党羽杨武、岳谦等人,念其往日功绩,既往不咎,若敢滋事,严惩不贷。钦此。” 每一句话都像是徐党早已拟定的陷阱,只等着他落下这致命的一笔。
“废秋决旧例……” 萧桓喃喃自语,声音破碎,带着难以抑制的痛苦。他身为帝王,本应是祖制律法的守护者,如今却要为了一己之权,亲手破坏流传百年的秋决制度,这与徐党擅权乱政,又有何异?可徐党的逼宫就在眼前,太庙哭谏的威胁如悬顶之剑,他没有退路。
殿外的呼喊声仍在继续,“初春处斩!以安天下!” 的口号声与朔风交织,形成一曲绝望的乐章。萧桓的目光扫过案上的《大吴律》,那本象征着王朝公正的典籍,此刻却显得如此讽刺。《大吴律?刑律》明载:“凡死刑,需三法司会审,证据确凿,奏请帝王核准,于秋分后、冬至前行刑,非军国大事、谋逆重案,不得擅改斩期。” 谢渊一案,三法司未审,证据皆为伪造,何来 “谋逆重案” 之说?徐党不过是借 “国事” 之名,行私利之实。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