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2/2)
裴屹舟笑了一声:“嬷嬷想到哪里去了。”他问心无愧地道,“是灵萱。她和儒平闹了矛盾,这会子在屋里生气呢。我想着买个什么东西来逗她一逗,又不想买平日她吃的那些零嘴儿。”
秦嬷嬷立时收了笑脸:“怎么会?她明明一下午都在屋子里呀。”
“嬷嬷,你午觉睡得太熟了。”
裴屹舟刚说完,屋子里就爆发出一阵哭声,灵萱到底是撑不住了。
秦嬷嬷看了裴屹舟一眼,后者一摊手,那样子好像是在说:看吧,我没说错吧。
晓珠从东市回到家里时,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她都把晚饭做好了,好吃嘴儿裴灵萱也没像往日一样,飞奔着跑过来。
“萱萱,萱萱,吃饭啦……”
晓珠站在厨房门口,一面解腰上的围裙,一面冲着灵萱的屋子里低低呼唤。
可刚喊了两声,裴屹舟就从屋里出来了:“她还在秦嬷嬷怀里哭呢,估计一时半会儿不想吃。”
晓珠吓了一跳:“怎么了?”
裴屹舟:“她……”忽的想起了什么似的,脸上略笑了笑,改了口道,“咱们进去再说。”
今日晓珠做的是酸汤肥牛、虎皮青椒和几个小菜,还从东市买了点儿猪耳朵回来,做了红油猪耳朵。
她计划的是五个人的伙食的,热热闹闹的摆了一桌子,怎么这时候只有她与县令大人两个了?
但晓珠此刻更为担忧灵萱,也无瑕顾忌其他:“大人,灵萱怎么了?磕着了?还是爬墙淘气跌了跤?”
她着急慌忙地跟着裴屹舟进来,袖套还没来得及取下呢。这一担忧,左右手也互相紧握在一起,露出了一双手腕儿,在黑色粗布袖套映衬之下,白得似雪。
晓珠只觉得对面的人的目光,在自己手腕儿上停了一瞬,接着,声音响起:
“我说后院儿的墙上怎么老是有泥巴印儿,以为是有小贼,冬青还说要请泥瓦匠人来把墙补高些呢。听晓珠这一说,看来是灵萱爬墙爬的?”
晓珠登时语塞,接着脸慢慢有了红晕。灵萱千叮咛万嘱咐的,让她不要告诉别人,她怎么又说漏嘴了?
可县令大人好像知道她在想什么似的,立马又道:
“晓珠勿要担心,小妮子那点儿破事儿,还想骗我?这不,下午溜出去玩儿,结果吃多了撑着了,这会儿正难受呢。不管她了,我们吃饭吧。”
晓珠还没反应过来,碗里已多了一片虎皮青椒。
“晓珠最喜欢吃青椒了,快吃吧。”
晓珠执起筷子,犹豫了一下,也夹了一片红油猪耳朵到裴屹舟面前的碗里,低声道:“我记得……大人前几次曾问过我,这个怎么吃……”
她朝那盘亮晶晶、油水丰厚的菜努了努嘴,“喏,就是这样吃的,先用水煮软,再切片,和红油、芹菜等调料拌在一起,做成红油猪耳朵……”
“好吃。”裴屹舟尝过了,平静地道。
晓珠初与裴屹舟定情,每每与他单独相处,就有些不自在。听他说完,刚略略放下心,却又听他语气里含了一丝调笑:
“就是猪耳朵煮得不够软,下次再加把火,煮软些……哦,蜀地叫耙耳朵的……”
晓珠先愣了一愣,接着以巾掩唇,“扑哧”一声笑出来:“大人说什么呢?”
因在巴蜀地区,这“耙耳朵”并不是“煮得很软的猪耳朵”的意思,更多的时候用其引申意——夫君惧怕妻子。
晓珠心里清楚得很,县令大人这么说,明摆着是在逗弄自己。不过经方才那一笑,她已然自在多了。
她想站起来为他夹菜,却走不动了——桌子底下,左手被他攥住了。
“晓珠,别怕我……”他的声音又轻又软,好像是稍微说重了些,就会把她吹化一样。
晓珠抿了抿唇,握得很紧的手略略松开了些,先是一根手指搭在了裴屹舟的手上,接着,一点儿一点儿地反握住了他的手。
“我会努力的,大人……多给我一些时间……”
裴屹舟的大手一下子全包裹住了晓珠的手:“傻姑娘,浓情蜜意的事儿,干吗要那样辛苦?总之,你自在就好。”
小姑娘眼睛里亮晶晶的,好像也起了点儿促狭之意:“真的?”
“当然是真的了?”
晓珠挣开裴屹舟的手,从旁边的篮子里端出一碗卤鸡爪来:“那我要看大人吃鸡爪,看你功课落下没有!”
上次在雾灵山,裴屹舟说他不会吐骨头,晓珠夫子耐着性子,一点儿一点儿教了他。这过去了好些日子,还没检查功课呢。
晓珠只见裴屹舟眉毛挑了一下,面上露出了苦色——这一看,倒还真有点儿巴蜀耙耳朵的样儿了。
她撑不住,抿嘴笑了起来,笑完还不放过他:“大人,您常与灵萱说的‘业精于勤,荒于嬉’,怎么到自己身上,就退缩了?”
她一说完,果见得裴屹舟伸出筷子,夹起来一个卤鸡爪。
可是,“裴同学”的作业还没做完,“晓珠夫子”教训人的姿势也还没摆出来,外面有人一阵风似的跑了进来。
“大人!大人!查到了!”冬青撑在门上,气喘吁吁的。
晓珠立刻收起笑吟吟的脸色,悄悄擡眼去看裴屹舟,果然他也变了脸,一派正襟危坐。
她心道:大人的脸变得还真是快呢,与方才已截然不同了。不由得又勾了勾唇角。
裴屹舟摆出一副正儿八经的模样,冷声教训冬青:“成日慌慌张张的,像什么样子?查到什么了都明日去县衙再说。”
晓珠见冬青满头是汗,模样古里古怪的,知道他是想说却一口气憋在了胸口里难受。
她历来是个心善的,见不得别人难受的样子,忙拉了椅子,又殷勤地用公筷为冬青夹了许多菜。
冬青与晓珠两个,在裴家身份都是一样的,平日里又很是熟识,夹个菜而已,就十分自然了。
晓珠做得自然,冬青吃得也自然,不一会儿,堆得小山一样高的碟子里,就空了。
因冬青坐在这头,距离那盘红油猪耳朵较远,晓珠又拿起筷子帮他夹。当此时,却听“啪”的一声,裴屹舟把筷子搁在了箸枕上。
晓珠暗道:县令大人从来风度翩翩,吃饭时候也举止优雅,今天怎么回事儿,停箸时怎么发出那么大的声响?该不会是方才我让他吃鸡爪,他生气了吧?
正惴惴间,就听冬青“哎呀”了一声。
“怎么还有鸡爪?方才我都没瞧见,我最喜欢吃鸡爪了。”因着装酸汤肥牛的碗较高,挡住了另一边的卤鸡爪,冬青现下里才发现。
他便伸了手去拿,又是“啪”的一声,手上挨了一记打。
“那个不是给你吃的。”裴屹舟冷冷道。
冬青吃了一惊:“那是给谁吃的呀?灵萱又……”他想说灵萱又不在,裴屹舟却抢先道:“就是给灵萱吃的,晓珠,是不是?”
他的声音有些冷。
晓珠心中越加笃定了,县令大人是生气了,只好顺着他的话道:“是、是、是,是给灵萱吃的,我待会儿就给她端过去。”
冬青“哦”了一声,讪讪地缩了手,只好又去夹自己面前的那盘青菜。
晓珠见了,想悄悄把自己面前的酸汤肥牛往他那边移动一点儿,哪成想,县令大人又开口了,语气还说不出来的怪:
“冬青,今天让你去查庞夫人的事儿,查得如何了?”
冬青心中奇怪:方才不是说明儿个去了衙门再说,怎么现在又问了起来?但主子问话,他也不能不答,兴冲冲地把查到地事儿讲了:“庞家果然有问题,他们今年的进账比去年足足多了……”
晓珠一听,事关县衙里的机密,站起来就要走,却听县令大人又道:“谁让你说这个了?我问的是庞夫人的二女儿的事。”
他中间还专门转过脸来对晓珠道:“晓珠坐下。”
冬青在查庞家的时候,是查了点儿庞二姑娘的事儿。这姑娘颇有些巾帼之才,在庞家的生意上出了不少的力。
于是,他就把查到的情况,一五一十地讲了出来。
“庞二姑娘三日去一次首饰铺子,表面上是去买珠钗,实际上是去与一位从北地来的神秘人会面。”
冬青说得正经,晓珠听得心惊,哪里知道,裴县令说的话却奇怪得紧:“那日见她戴的银凤镂花长簪是挺不错的,庞二姑娘肤白,镂花簪在乌油油的头发上一簪,甚美。”
冬青听完,“啪”的一声,筷子都吓得掉地上去了。
晓珠也吓了一跳,她哪里听过县令大人点评什么女子珠钗?何况,庞二姑娘云英未嫁,什么“肤白”“乌油油的头发的”,只有浪荡的纨绔子弟,才这样说道人家。
她也不知道县令大人是吃醉了,还是生起气来胡说怎么的,心里乱糟糟的,只把一双杏眸眨来眨去。
却觉有目光在盯着自己,擡眼一看,果然是县令大人,他的眼里灼灼,尽是热望,好像在期盼她说些什么?
晓珠不明所以,只好跟着他方才的话说:“庞二姑娘我也见过,是挺美的……”
却见裴屹舟眉头微蹙,接着,用手轻按了一下太阳xue,似乎有些无奈的样子。
晓珠更慌了,想了一回,还是不明白,只好指着桌上的菜,道:“那个……大人还吃吗,要不,我再去热一下?”
冬青终于把筷子捡了起来,正好听着晓珠的这句话,当下应道:“好呀好呀,酸汤肥牛热一下吧,我还想吃。”
晓珠正要去端,又听县令大人道:“不必了,吃好了,我也有些事情要去书房问冬青。”
他的声音里平平静静、无悲无喜的,一点儿情绪也没有。
县令大人大步走在前,冬青跟着后面,还频频往晓珠这边回头,似在留恋那份儿酸汤肥牛……
看着他俩的身影走远了,晓珠还在想:县令大人是吃错药了吗?怎么情绪变得同天上的云彩一样快?着实古怪得很。
她一面想,一面收拾着桌上的碗筷,看到自己因为常年做事而有些粗糙的手时,忽然想到方才县令大人说的话:
“庞姑娘肤白……”
也不知怎么的,她心里有些酸酸涩涩的,颓然地坐在锦凳上,把袖套一扯,里面却飘出来一张字条儿,上面清雅端方地写着几个字:
戌时三刻,后山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