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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幕:催眠风暴(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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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御前鼾声震九州

一、百户夜闯杏花巷

锁月

嘉靖二十一年的秋夜,风裹着碎雨斜斜扫过杏花巷。巷口的老梧桐树被吹得呜呜作响,巴掌大的叶子簌簌坠落,铺了满地深浅不一的金褐,像被揉皱的锦缎。百户赵靖的皂靴碾过叶堆,发出细碎的碎裂声,混着檐角滴落的水声,在寂静的巷子里格外清晰。

他左手攥着的锁链,链环相碰时会透出一丝冷硬的脆响。月光从云层的缝隙里漏下来,在链节上滑过,又迅速被阴影吞没,像极了他此刻的心情——一半亮在明处,一半沉在暗处。

三天前在北镇抚司领的密令,纸页糙得硌手,字迹是掌印太监亲书的小楷,墨迹里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查杏花巷有童名李强,年十二,命格属水,喉结隐。限三日内,子时前密捕入宫,不得有误,不得声张。”

“命格属水”好懂,宫里近年痴迷方术,采补之说盛行,怕是又要用来做什么炼丹的药引或替身。可“喉结隐”是什么意思?赵靖办案多年,见过形形色色的人,男女之别在喉间一道凸起上最是分明,哪有少年郎喉结“隐”的?他派人查过,杏花巷确实有个叫李强的孩子,爹是个走街串巷修伞的,娘早逝,平日里总跟着爹在巷口摆摊,见人就怯生生地笑,没什么特别。

“百户,前面就是李家了。”身后的小旗官压低声音提醒。

赵靖点点头,借着巷墙的阴影往前挪了两步。李家是间低矮的土坯房,屋顶铺着的茅草被风吹得翻卷,像件破烂的蓑衣。窗纸上透着昏黄的灯光,隐约能看见里面有人影晃动,还夹杂着咳嗽声——想来是李强那病弱的爹。

他抬手看了看怀表,亥时三刻,离子时还有一个时辰。按规矩,这种“密捕”要等屋里人睡熟了动手,免得哭闹起来惊动邻里。可风越来越大,雨点子也密了,梧桐叶落得更急,像有无数只手在暗处拍打着地面,让人心头发紧。

“百户,要不……”小旗官想催,又把话咽了回去。

赵靖摆摆手,目光落在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上。他突然想起今早去巷口踩点时的情景:李强蹲在修伞摊旁,手里拿着根竹篾,正小心翼翼地给一只断了腿的麻雀编窝。他爹坐在小马扎上咳得直不起腰,看儿子的眼神却软得像棉花。有路过的婶子逗他:“强子,你这细皮嫩肉的,不像你爹倒像个姑娘家。”

李强当时脸一红,头埋得更低,脖子微微扬起时,喉间果然是平的,连一点凸起的影子都没有。赵靖当时没在意,此刻想来,倒真应了“喉结隐”三个字。

正琢磨着,屋里的灯突然灭了。

“动手。”赵靖低喝一声,率先冲了过去。小旗官紧随其后,拿出早已备好的铜片,三两下就拨开了门闩。门轴转动时发出一声刺耳的“呀——”,在风雨声里像声短促的惊叫。

屋里瞬间响起一阵慌乱的响动,有床板的吱呀声,有咳嗽声,还有个少年惊恐的低呼:“爹?”

“奉旨办案,不得喧哗!”赵靖亮了亮腰牌,其实这种密令根本不用亮身份,不过是想镇住对方。他借着月光看清了屋里的陈设:一张破木桌,两条长凳,角落里堆着修好的伞和待修的伞骨,靠墙的土炕上,一个中年男人正挣扎着要坐起来,脸色蜡黄,嘴唇干裂,正是李强的爹李老实。

而炕边站着的少年,正是李强。他穿着件洗得发白的短褂,头发乱糟糟的,眼睛瞪得溜圆,怀里还紧紧抱着个布包,像是藏着什么宝贝。

“你们……你们是何人?要做什么?”李老实的声音嘶哑,每说一个字都要咳两声,“我儿子……我儿子没犯事啊!”

“奉旨行事,带走。”赵靖没多废话,冲小旗官使了个眼色。

小旗官上前要抓李强,那孩子却猛地往后一缩,躲到李老实身后,声音抖得像风中的叶子:“我不去!爹,我不去!”

李老实突然扑过来,死死抱住小旗官的腿,咳得几乎背过气去:“官爷,求求你们……强子还小,他不能走啊!他娘走得早,我就这一个娃……”

“让开!”小旗官不耐烦,抬脚想踹,被赵靖喝住:“住手!”

赵靖蹲下身,看着李老实涨红的脸:“李师傅,我们也是奉命行事,这孩子……必须跟我们走。”

“为什么?”李老实抓住赵靖的衣袖,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强子他除了帮我修伞,什么坏事都没做过!你们是不是认错人了?”

赵靖沉默。他不能说“命格属水”,更不能说“喉结隐”,这些话要是说出来,只会让这对父子更恐慌。他只是重复道:“是宫里的意思。”

“宫里……”李老实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像是明白了什么,又像是更糊涂了。他瘫坐在地上,眼神涣散地看着李强,嘴唇哆嗦着,突然抓住儿子的手,往他怀里塞了个东西:“拿着……快拿着……”

李强哭得满脸是泪,却死死咬着嘴唇不敢出声,只是拼命摇头。

赵靖站起身,对小旗官使了个眼色:“带走。”

这次小旗官没再犹豫,一把将李强从李老实身边拉开。孩子的力气小,挣扎得却厉害,喉咙里发出呜咽的哭声,像被踩住尾巴的猫。赵靖看着那孩子单薄的肩膀在月光下颤抖,突然注意到他脖颈处的皮肤异常光滑,连一点喉结的轮廓都没有,倒真像个女孩。

可户籍上明明写着“男”。

“爹!爹——”李强被小旗官架着往外走,突然挣脱开来,扑回炕边,一把抱住李老实的脖子,“爹,我走了谁给你煎药?谁给你补伞啊?”

李老实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混着脸上的皱纹往下淌,他拍着儿子的背,声音哽咽:“强子,别怕……到了那边……好好活着……记住爹的话,别让人知道……”

后面的话被咳嗽声吞没了。

赵靖别过脸,不想看这场景。他办案多年,抓人无数,早已练就一副铁石心肠,可今晚这对父子的模样,却像根细针,轻轻刺在他心上。

小旗官硬把李强拉开,赵靖解下锁链,想扣在孩子手上。可当锁链的冷意触到李强手腕时,孩子突然浑身一颤,抬头看他的眼神里,除了恐惧,还有一丝奇怪的倔强。

“别碰我。”他的声音细细的,像没开嗓的雏鸟。

赵靖的手顿了一下,鬼使神差地,他没扣锁链,只是对小旗官说:“牵着走。”

离开李家时,李老实还趴在炕边咳嗽,背佝偻得像只虾米。木门在身后关上,那声“吱呀”比刚才更响,像是一声悠长的叹息。

风卷着雨丝打在脸上,有点凉。李强被小旗官拽着胳膊往前走,脚步踉跄,怀里的布包抱得更紧了。赵靖跟在后面,看着他后脑勺的碎发被风吹得乱飘,突然问:“你怀里揣的什么?”

李强没回头,也没说话,只是把布包往怀里按了按。

“百户,查吗?”小旗官问。

“不必了。”赵靖说。密令里只说要带人,没说要搜身。一个孩子能藏什么?无非是些念想罢了。

走到巷口时,那棵老梧桐树突然“咔嚓”一声断了根枝桠,重重砸在地上,溅起一地泥水。李强吓得惊叫一声,下意识地往旁边躲,怀里的布包掉了出来,里面的东西滚落在地。

是只用竹篾编的小麻雀窝,还有半块没吃完的麦饼。

李强慌忙蹲下去捡,手指被地上的碎玻璃划了道口子,血珠立刻涌了出来。他却像没看见似的,把麻雀窝小心翼翼地放回布包,又捡起麦饼,吹了吹上面的泥,紧紧抱在怀里。

赵靖看着那滴落在梧桐叶上的血,红得刺眼。他突然想起刚才李老实没说完的话——“别让人知道……知道什么?”

“走吧。”他沉声说,脚步却慢了些。

三人刚走出杏花巷,就见巷口停着一辆不起眼的青布马车,车夫戴着斗笠,帽檐压得很低。这是宫里派来接人的车,赵靖认得车夫袖口露出的半个绣着云纹的护腕——那是司礼监秉笔太监身边人的记号。

“人带来了?”车夫的声音沙哑,听不出情绪。

“嗯。”赵靖点头。

小旗官想把李强往车上推,孩子却死死抓住巷口的石桩,指甲都嵌进了石缝里:“我不去!我要等我爹!他还在咳嗽,没人给我爹煎药……”

“上车。”车夫的声音冷了几分,手里不知何时多了根鞭子,鞭梢在雨夜里闪着寒光。

赵靖皱了皱眉,蹲到李强面前,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些:“听话,去了那边,过些日子就能回来。”

这话连他自己都不信。进了那座宫墙,多少人是有去无回的?

李强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他,突然问:“你是官爷,对吗?”

“是。”

“官爷,你能帮我给我爹带句话吗?”孩子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告诉他,我会好好的,让他别惦记,也别……别再修那把红伞了。”

“红伞?”赵靖愣了一下。

李强没解释,只是把怀里的布包往赵靖手里塞:“这个……也麻烦你交给我爹。告诉他,麻雀我安顿好了。”

赵靖接过布包,只觉得那点重量压得手心发沉。他还想说什么,车夫已经不耐烦地催促:“快点!误了吉时,谁都担待不起!”

小旗官这次没再犹豫,强行把李强推上了马车。车帘被猛地放下,隔绝了里面的动静,也隔绝了孩子最后一声带着哭腔的“爹”。

车夫甩了一鞭,马儿嘶鸣一声,马车轱辘碾过满地落叶,朝着皇城的方向驶去。车轮转动的声音,在雨夜里显得格外沉闷,像一声声钝重的敲打。

赵靖站在原地,手里还攥着那个布包。风把梧桐叶吹到他脚边,又被雨水泡得发胀,像一团团揉碎的心事。他突然想起刚才在李家,灯光下李强脖颈处那片平滑的皮肤——喉结隐,难道……

一个荒谬的念头在他脑海里闪过,让他浑身一震。

“百户,咱们回吗?”小旗官问。

赵靖没动,目光落在马车消失的方向。那座金碧辉煌的宫城里,此刻或许正有人等着这个“命格属水、喉结隐”的孩子,用他的“特质”去填补某个荒唐的欲望。而他,亲手把这孩子送了进去。

“回吧。”他说,声音有点干。

转身往回走时,他鬼使神差地拐进了杏花巷,又走到了李家那扇破木门前。屋里没再点灯,只有咳嗽声断断续续地传出来,一声比一声重,像要把肺都咳出来似的。

赵靖站在门外,手里的布包被雨水打湿,变得沉甸甸的。他想敲门,把布包送进去,把李强的话带给李老实,可手抬到半空,又停住了。

他能说什么呢?说你的儿子被我送进了虎口?说那句“过些日子就能回来”是骗他的?

风更紧了,雨也更大了,梧桐叶还在不停地落,像是永远都落不完。赵靖靠着冰冷的巷墙,听着屋里撕心裂肺的咳嗽声,突然觉得那锁链的冷意,不仅在手里,还钻进了骨头缝里。

他终究没敲门,只是把布包放在了门槛上,又从怀里摸出一锭银子,压在布包上。银子是他这个月的俸禄,不算多,或许能让李老实请个大夫,买两副好药。

做完这一切,他转身离开,皂靴再次碾过满地碎金般的落叶,只是这一次,脚步格外沉重。

走到巷口时,他回头望了一眼李家的方向,那扇门依旧紧闭着,咳嗽声渐渐低了下去,或许是咳累了,或许是睡着了。月光终于冲破云层,照亮了巷口的老梧桐树,树桠断裂的地方,正汩汩地往外渗着树汁,像一道无声的泪。

赵靖握紧了手里的锁链,链环相碰的脆响,在雨夜里荡开,又迅速被风声吞没。他知道,从今夜起,杏花巷的这个秋夜,会像这锁链上的冷光一样,永远刻在他心里——一边是奉旨行事的职责,一边是无法言说的愧疚。

而那个叫李强的孩子,带着他的竹篾麻雀窝和没说完的话,已经走进了那座深不见底的宫城,再也没回来。后来赵靖偶尔会想起他,想起他喉间那片平滑的皮肤,想起他说的“红伞”,却始终没弄明白,那到底是什么意思。

只是每年秋天,杏花巷的梧桐叶落得最急的时候,他总会绕路去巷口站一站,听着风吹树叶的声音,像在听一个永远不会被揭开的秘密。

夜鹭惊

夜鹭在檐下缩着脖子,雨丝斜斜打在它油亮的羽毛上。李老实家的屋檐年久失修,瓦片间漏下的水在阶前积了个小水洼,倒映着半边被云遮的月亮。

\"咚咚咚!\"

砸门声像闷雷滚过巷弄,夜鹭惊叫着扑棱棱飞起,翅膀扫过晾衣绳上的破布条,留下一阵簌簌的响。里屋的油灯晃了晃,李母披着打了补丁的棉袄推门时,手指还在发颤——她刚把药渣倒进灶膛,药味混着烟火气还没散尽。

门轴\"吱呀\"一声转开,六个锦衣卫的身影堵住了巷口的月光。领头的赵靖左手按着腰间佩刀,右手举着张画像,宣纸被雨气浸得发皱,上面的少年眉眼清秀,尤其是脖颈处,画师特意用淡墨勾了圈,衬得那片皮肤比寻常十四岁少年平展太多,像被造物主用指尖悄悄磨去了棱角。

\"李老实家?\"赵靖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硬。皂靴碾过门槛边的青苔,带起的泥水溅在李母的布鞋上。

李母往后缩了缩,棉袄领口滑下来,露出颈间一道浅浅的疤痕。她认得这群人的飞鱼服,上个月巷尾张屠户家被抄时,就是这样的衣饰堵了半条街。\"官爷...找...找我们家有啥事?\"

\"你儿子李强呢?\"赵靖侧过身,让身后的旗官看清屋里的陈设。土炕边堆着半筐没剥的豆子,灶台上的药罐还冒着热气,药香里混着股若有似无的脂粉气,在这粗陋的屋子里显得格外突兀。

李母的脸\"唰\"地白了,手不自觉地往围裙里绞:\"强子...强子去他表叔家了,官爷找他做啥?\"

\"做啥?\"旁边的瘦旗官嗤笑一声,靴尖踢了踢炕边的竹筐,\"十三岁的小子还留着及腰的头发?上次见他在巷口补伞,那手嫩得像姑娘家,不是你们藏着掖着啥?\"

画像上的少年明明是短发,李母的眼睫猛地一颤。赵靖注意到她耳根红了,像被炭火烫过似的。

\"奉旨拿人。\"赵靖从怀里摸出腰牌,铜面上的虎头在油灯下泛着冷光,\"宫里钦点,要命格属水、喉结隐者。李强,十四岁,八字癸卯、癸亥、丙子、壬辰,正好属水。\"

最后几个字砸在地上,李母突然瘫坐在门槛上,棉袄下摆沾了泥也顾不上。\"隐...隐喉结...\"她喃喃着,声音抖得像风中的蛛网,\"那是...那是天生的...\"

赵靖没接话。三天前在北镇抚司领密令时,掌印太监的指甲在\"喉结隐\"三个字上敲了敲:\"宫里术士说,此物可引龙气。\"当时他只当是又一场方术闹剧,直到看见画师描摹的脖颈轮廓,才觉出几分诡异——那根本不像少年郎的喉间,倒像...

\"官爷!\"里屋突然传来咳嗽声,李老实披着单衣从帐后钻出来,颧骨泛着不正常的潮红。他手里攥着件半旧的红绸衫,绸面上绣的鸳鸯被虫蛀了个洞。\"强子是我儿,你们不能...\"

\"不能?\"赵靖打断他,目光扫过帐角露出的半截花绳,\"上个月初三,是不是有个穿宫装的嬷嬷来买过你修的红伞?\"

李老实的脸瞬间失了血色。

赵靖往前走了两步,油灯的光在他脸上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那嬷嬷说,伞骨里藏的'引龙丹',得用命格属水、喉结隐的童男贴身养着才有效。你们收了宫里的银子,替人养药引,现在想不认?\"

药罐里的药汤\"咕嘟\"翻了个泡,药香突然变得刺鼻。李母猛地扑过来想抢李老实手里的红绸衫,却被旗官按住肩膀。绸衫滑落在地,露出里面裹着的个小布包,打开来,是些晒干的桃花和当归——都是女子调经用的药材。

\"她不是...\"李母的声音突然拔高,又猛地咽回去,眼泪砸在布包上,晕开一小片深色,\"强子她...不,他...他只是体弱...\"

赵靖弯腰捡起红绸衫,指尖触到绸面的滑腻,突然想起今早去巷口蹲守时的情景:李强蹲在修伞摊后,用银簪子给伞面绣花。那银簪子是旧物,簪头的珍珠缺了个角,她绣的并蒂莲针脚细密,根本不像糙汉养出的儿子。当时有个卖花的老婆婆经过,笑着说\"这闺女的手真巧\",李强的脸腾地红了,慌忙把银簪子插进裤腰,脖子微微仰起时,喉间果然是平的,连点凸起的影子都没有。

\"带走。\"赵靖直起身,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官爷!\"李老实突然咳着跪下来,膝盖砸在泥地上发出闷响,\"强子是丫头!她叫李蔷,不叫李强!当年为了躲徭役,才报了男孩户籍...她不能进宫啊!\"

李母的哭声突然炸开,像被踩碎的瓦罐。

赵靖的手顿了顿。难怪户籍上写着\"男\",却有女子饰物;难怪喉结隐——根本就是个姑娘。宫里要的\"童男\",竟是个女儿身。

\"官爷!\"李蔷从柴房后面钻出来,手里还攥着把没修好的红伞。伞面是上好的杭绸,红得像血,伞骨却断了两根,露出里面藏着的个小瓷瓶。她的头发用根木簪绾着,几缕碎发贴在额角,脖子仰起来时,那片平滑的皮肤在油灯下泛着微光。

\"我跟你们走。\"她的声音细细的,却比李老实夫妇镇定,\"但你们得答应我,别为难我爹娘。\"

赵靖看着她手里的红伞,瓷瓶在伞骨间晃了晃,隐约能看见里面的丹丸泛着青紫色。术士说的引龙丹,竟真藏在伞里。

\"她还小!\"李母挣脱旗官的手扑过来,死死抱住李蔷的胳膊,\"那丹药是他们逼我们养的!说养够百日,就给我们五十两银子给老李治病...强子,你不能去啊!\"

\"娘。\"李蔷掰开她的手,把红伞塞到她怀里,\"这伞修不好了,烧了吧。\"她的指尖触到李母颈间的疤痕,那是去年为了护着她,被催债的打手用刀划的。

赵靖朝旗官使了个眼色,两人架起李蔷的胳膊往外走。她没挣扎,只是回头看了眼李老实夫妇,目光在李母鬓角的白发上停了停:\"爹,记得按时喝药。娘,别再熬夜绣帕子了。\"

李老实的咳嗽声突然变了调,像被什么堵住了喉咙。

走出巷口时,夜鹭又落回了檐角,只是缩着脖子不敢出声。赵靖解下腰间的锁链,刚要扣住李蔷的手腕,却被她躲开了。

\"我自己走。\"她抬头看他,眼睛在月光下亮得像浸了水的黑曜石,\"官爷,你知道宫里要我做什么吗?\"

赵靖没说话。密令上只说\"养丹\",可一个女子被当成男童送进宫,哪会有什么好下场。

\"他们说,引龙丹要靠童男的精气养着,等丹成了,就把炼丹的人...活埋在龙椅下,说是能保大明朝万年。\"李蔷的声音很轻,像在说别人的事,\"我爹不肯,他们就烧了我们的修伞摊,还打我娘...\"

锁链的链环在赵靖手里晃了晃,发出细碎的碰撞声。他突然想起去年冬天,杏花巷失过火,李老实的修伞摊烧得只剩几根焦黑的伞骨。当时街坊都说是不小心碰倒了油灯,原来...

\"那嬷嬷说,我喉结平,扮成男孩没人能发现。\"李蔷低头看着自己的布鞋,鞋头磨破了个洞,露出里面的棉絮,\"我爹娘没办法,才让我留着头发,学着补伞,假装是男孩...\"

马车在巷口等着,车夫戴着斗笠,帽檐压得很低,露出的手腕上有朵银莲花刺青——那是御药房的记号。赵靖认得这马车,上个月送过个据说能\"通神\"的童女进宫,后来再也没见过。

\"人呢?\"车夫的声音像砂纸磨过木头。

赵靖侧身让李蔷过去,指尖无意中碰到她的手腕,细得像一折就断的竹枝。

\"官爷。\"李蔷突然停下脚步,从裤腰摸出个东西塞给他。是那支缺了角的珍珠簪子,\"麻烦你给我娘。她说这是她当年的嫁妆,我戴着不像男孩,总让她操心。\"

簪子上还带着她的体温,赵靖攥在手里,觉得那点温度烫得手心发紧。

车夫不耐烦地甩了甩鞭子,马打响鼻的声音惊得夜鹭又飞了起来。李蔷最后看了眼巷子里那盏昏黄的油灯,转身钻进了马车。车帘落下的瞬间,赵靖好像听见她轻轻说了句\"桃花该开了\"——现在才二月,离桃花开还有一个多月。

马车轱辘碾过积水,溅起的泥水打在墙角的青苔上。赵靖站在原地,手里攥着那支银簪,簪头的珍珠缺角硌着掌心。他突然想起李蔷脖颈处那片平滑的皮肤,想起她绣的并蒂莲,想起李母颈间的疤痕...

\"百户,回吗?\"旗官问。

赵靖没动。他望着马车消失的方向,宫墙的轮廓在夜色里像头沉默的巨兽。他知道,这一去,李蔷多半是回不来了。那所谓的引龙丹,不过是术士哄骗昏聩皇帝的把戏,可这把戏,却要断送一个十四岁姑娘的性命。

\"把这东西给他们。\"赵靖把银簪递给旗官,又从怀里摸出锭银子,\"告诉他们,好好治病。\"

旗官愣了愣,接过东西往李家走去。赵靖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巷口,突然拔脚往反方向走。他知道御药房的后院有个狗洞,去年查案时偶然发现的。

马车走得不快,在石板路上颠簸着,车帘缝里漏出李蔷压抑的哭声。赵靖抄近路穿过三条胡同,终于在快到皇城根时追上了马车。

\"停车。\"他低喝一声,佩刀已经出鞘,刀身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车夫猛地勒住缰绳,回头时斗笠掉了,露出张布满刀疤的脸:\"赵百户要抗旨?\"

\"她是女子。\"赵靖的刀指着车夫的喉咙,\"宫里要的是童男,她不合规矩。\"

车夫笑了,疤痕在脸上扭成狰狞的形状:\"合不合规矩,不是你说了算。\"他突然吹了声口哨,暗处窜出两个黑衣人,手里都握着短刀。

赵靖没回头,只是盯着车夫:\"放她走,这事我担着。\"

\"担?\"车夫嗤笑,\"你担得起龙颜大怒吗?\"

车厢里突然传来响动,李蔷从里面撞开车帘,手里攥着根断裂的伞骨:\"别打了!我跟你们走!\"她的头发散了,披在肩上,倒真像幅画里走出的姑娘。

赵靖的刀抖了抖。

\"官爷。\"李蔷看着他,眼睛里没有泪了,\"谢谢你。但我走了,我爹娘怎么办?\"

黑衣人趁机扑上来,赵靖挥刀格挡,刀刃相撞的声音在夜里格外刺耳。他余光瞥见李蔷被车夫拽着往马车里塞,她的鞋掉了一只,光着的脚踩在泥水里,像朵被打蔫的花。

\"快走!\"赵靖一脚踹开个黑衣人,朝李蔷吼道。

李蔷愣了愣,突然咬了咬牙,转身朝巷子里跑。车夫骂了句脏话,挥刀朝赵靖砍来。刀锋擦着他的胳膊过去,带起一串血珠。

赵靖捂着伤口追出去时,李蔷已经跑远了,只在泥地上留下串小小的脚印。他听见身后传来车夫的怒吼,却没回头——他知道,从今晚起,北镇抚司的百户赵靖,成了朝廷钦犯。

雨不知何时停了,月亮从云里钻出来,照亮了满地狼藉。赵靖靠在墙角喘着气,胳膊上的伤口火辣辣地疼。他突然想起李蔷说的桃花,或许等桃花开了,她能在哪个小镇隐姓埋名,继续绣她的并蒂莲。

檐下的夜鹭又回来了,这次没再受惊,只是安静地缩着脖子,看着天边渐渐泛白。赵靖摸了摸怀里的锁链,链环上还沾着李蔷的体温,像个永远不会冷却的秘密。

荷包针

烛火在窗纸上投下李母佝偻的影子,像株被风揉弯的芦苇。她把身后的少年往墙角又推了推,自己往前挪了半步,粗布袖口磨出的毛边扫过桌沿,带倒了那只缺嘴的粗瓷碗。

\"官爷,这是要干啥?\"李母的声音发颤,却死死盯着门口那六个穿飞鱼服的人影。她看见领头的赵靖腰间佩刀的穗子在晃,穗子尖沾着的泥点,像是从巷口那摊积雨里带过来的。

被藏在身后的少年——李强,手里还攥着个没绣完的荷包。靛蓝粗布上,他用歪歪扭扭的针脚绣了半朵菊花,线是从染坊捡的下脚料,红的绿的缠在一处,倒也热闹。这是给隔壁瞎眼阿婆备的冬礼,阿婆总塞给他糖吃,说他的手比姑娘家还巧。

赵靖没说话,只从怀里摸出块腰牌。铜铸的虎头在烛光下泛着冷光,\"北镇抚司\"四个字被摩挲得发亮。\"奉旨征选,抗旨者斩。\"他的声音像巷口那口老井的水,冷得能冰透骨头。

眼角的刀疤突然跳了跳,是阴雨天的老毛病。去年在北境查私炼丹房时,一个跟李强差不多大的少年,抱着块硬得像石头的压缩饼砸在他脸上,当时血糊了半张脸,后来就留了这道疤。那少年被旗官按在地上时,还死死咬着牙骂\"狗官\",眼里的光比灶膛里的火星还烈。

\"征选?\"李母的脸唰地白了,手不自觉地摸向李强的后颈,那里有块浅浅的月牙形胎记,\"我们家强子是个闷葫芦,肩不能扛手不能提,选去干啥?\"

赵靖的目光掠过桌角的针线笸箩。竹篾编的筐里,除了顶没织完的青布帽,还躺着半卷红丝线,线轴是用废伞骨削的,磨得溜光。他想起密令上的话:杏花巷李强,年十四,命格属水,喉结隐,善女红。

\"宫里要。\"赵靖说得简洁,目光落在李强身上。少年低着头,额前的碎发遮住眉眼,露出的脖颈在烛光下泛着瓷白,果然是平的,连点少年人该有的凸起都没有。

李强的手指绞着荷包,针尖突然扎进肉里。他\"嘶\"了一声,血珠滴在靛蓝布上,像朵突然绽开的小红花。

\"强子!\"李母慌忙转身去看,袖口带倒了针线笸箩,红丝线缠上赵靖的靴底,像道没系紧的血绳。

赵靖弯腰解开丝线,指尖触到线轴上的温度,是刚被人握过的暖。\"三日前接的旨。\"他把线轴扔回笸箩,\"钦天监算的,今夜子时前,必须入宫。\"

\"入宫做啥?\"李母的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蛛网,\"前阵子张屠户家的小子被选去,说是给真人炼丹...回来时只剩半条命...\"

\"不该问的别问。\"旁边的瘦旗官不耐烦了,靴尖踢了踢门槛,\"让你儿子收拾东西,别耽误了吉时。\"

李强突然抬起头,眼里的光比去年北境那少年还烈:\"我不去!阿婆的荷包还没绣完,她眼睛看不见,冬天揣着空荷包会冷的。\"

他的声音细细的,像没开嗓的雏鸟,却带着股犟劲。赵靖眼角的疤又开始疼,他想起那少年被按在地上时,怀里也揣着个东西,后来才知道是块给病重母亲留的压缩饼。

\"官爷。\"李母突然跪了下去,膝盖砸在泥地上发出闷响,\"强子他...他不是小子...\"

赵靖的刀穗子猛地停住了。

\"当年为了躲计生,才报了男孩户籍。\"李母的眼泪砸在地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她叫李蔷,不叫李强...她是个丫头啊!\"

李蔷手里的荷包\"啪\"地掉在地上,针尖朝上,闪着冷光。她下意识地往颈间缩了缩,那里确实没有喉结,只有片光滑的皮肤,像被月光磨过的玉。

赵靖盯着她,突然想起今早去巷口踩点的情景。李蔷蹲在修伞摊后,用银簪子给伞面绣花。那银簪子是旧物,簪头的珍珠缺了个角,她绣的并蒂莲针脚细密,根本不像糙汉养出的儿子。当时有个卖花的老婆婆经过,笑着说\"这闺女的手真巧\",李蔷的脸腾地红了,慌忙把银簪子插进裤腰。

\"丫头又咋了?\"瘦旗官嗤笑,\"宫里要的是'喉结隐',管她是男是女。\"

赵靖的指尖在刀柄上摩挲。密令上写的是\"少年\",可现在看来,分明是个姑娘。他想起北镇抚司那叠卷宗,去年被征去炼丹的少年里,有三个后来被查出是女子,尸首都没找着。

\"官爷!\"李蔷突然抓起桌上的剪刀,抵在自己颈间,\"我死也不进宫!你们要是逼我,我现在就死在这儿!\"

剪刀很旧,刃口都钝了,可她握得极紧,指节泛白。烛光在她脸上晃,照出半道浅浅的疤痕,从眉梢到颧骨——去年替爹送伞,被醉汉推倒撞在石阶上留的。

赵靖的疤疼得更厉害了。他挥了挥手,旗官们退开半步。\"把剪刀放下。\"他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和些,\"入宫的事,或许有转圜。\"

李蔷没动,眼里的光却弱了些。

\"你娘说的张屠户家的小子,我认得。\"赵靖蹲下身,与她平视,\"他不是炼丹伤的,是偷了真人的丹,想给娘治病,被打断了腿。\"

李蔷的剪刀颤了颤。

\"宫里要'喉结隐'的,是给新修的玉虚宫绣帐幔。\"赵靖扯了个谎,指尖的刀疤还在跳,\"那些方士说,女子绣的东西能聚气,其实就是找个借口让宫里多点活计。\"

他看见李母的肩膀松了松,知道这谎编对了。

李蔷慢慢放下剪刀,刀尖在地上划出道浅痕:\"真的?\"

\"我是官,还能骗你个丫头?\"赵靖指了指她掉在地上的荷包,\"把这个带上,到了宫里,闲时能接着绣。\"

李蔷捡起荷包,指尖按在那朵血珠绣成的花上。\"阿婆的...\"

\"我让人给她送去。\"赵靖说,\"再给她捎两尺棉絮,比荷包暖和。\"

李母突然哭出声,这次是松快的泪。她转身从炕柜里翻出个布包,塞给李蔷:\"里面是你攒的碎银,还有...还有那件红夹袄,别让宫里人看出你是...\"

\"娘。\"李蔷抱住她,声音闷闷的,\"我知道。\"

赵靖站起身,看了眼怀表,亥时刚过。他往外走了两步,站在门槛边等。雨不知何时停了,檐角的积水滴在青石板上,\"嗒嗒\"的,像谁在用针缝补黑夜。

瘦旗官凑过来:\"百户,这...\"

\"照我说的做。\"赵靖的声音压得很低,\"去布庄买两尺棉絮,送隔壁瞎眼阿婆那。\"

旗官愣了愣,没再问。

李蔷出来时,换了身灰布褂子,头发用根粗麻绳束着,脸洗得干干净净,倒真像个清秀的少年。她怀里揣着那个没绣完的荷包,布角从衣襟里露出来,像只灰鸟藏着片彩色的羽毛。

\"走吧。\"赵靖转身,眼角的疤突然不疼了。

巷口停着辆青布马车,车夫戴着斗笠,帽檐压得很低。赵靖认得他袖口的云纹——是司礼监秉笔太监身边的人。

\"人呢?\"车夫的声音像砂纸磨过木头。

赵靖侧身让李蔷过去,指尖无意中碰到她的胳膊,细得像开春的柳条。

\"官爷。\"李蔷突然停下,从怀里摸出样东西塞给他。是那支缺了角的珍珠簪子,\"麻烦你给我娘。她说这是她当年的嫁妆,我总偷偷戴,让她骂了好几回。\"

簪子上还带着她的体温,赵靖攥在手里,觉得那点温度烫得手心发紧。

车夫不耐烦地甩了甩鞭子,马打响鼻的声音惊飞了檐下的夜鹭。李蔷最后看了眼自家那扇亮着灯的窗,转身钻进了马车。车帘落下的瞬间,赵靖听见她轻轻说了句:\"告诉阿婆,菊花快绣好了。\"

马车轱辘碾过青石板,发出\"咯噔咯噔\"的响,像谁在用针脚丈量夜路。赵靖站在原地,手里攥着那支银簪,簪头的珍珠缺角硌着掌心。他突然想起李蔷脖颈处那片光滑的皮肤,想起她绣的并蒂莲,想起北境那个抱着压缩饼的少年。

\"百户,回吗?\"瘦旗官问。

赵靖没动。他望着马车消失的方向,宫墙的轮廓在夜色里像头沉默的巨兽。他知道自己撒了谎,玉虚宫的帐幔早让苏杭的绣娘绣好了,宫里要\"喉结隐\"的,是给沉迷方术的皇帝做\"药引\"——那些术士说,这样的童男(女)能\"滋阴补阳\"。

可他不想再看见眼里有光的孩子,变成卷宗里那三个无名女尸中的一个。

\"把这个给李母。\"赵靖把银簪递给旗官,又从怀里摸出块令牌,\"去北镇抚司狱,把张屠户家的小子提出来,送他去太医院治腿。\"

旗官愣住了:\"那小子是戴罪之身...\"

\"我担着。\"赵靖的刀穗子在风里晃了晃,\"再备些伤药,送隔壁阿婆那,就说是她远房侄女托人带的。\"

他转身往反方向走,靴底碾过巷口的积水,溅起的水花打在裤脚。眼角的疤又开始隐隐作痛,可这次,他觉得心里倒敞亮了些。

远处的宫墙渐渐被晨雾漫住,马车的轱辘声越来越远。赵靖摸了摸怀里的怀表,离子时还有一个时辰。他知道,李蔷或许能赶在天亮前,从御膳房后墙那个狗洞钻出去——去年查案时,他在那藏过块给线人留的压缩饼,记得那洞够个半大孩子钻。

至于他自己,抗旨私放钦犯,轻则丢官,重则掉脑袋。可赵靖觉得,比起北境那少年死不瞑目的眼睛,这点代价,值。

巷子里的烛火还亮着,李母大概还在窗前望着。赵靖回头望了一眼,看见那点昏黄的光里,仿佛有根看不见的线,一头系着没绣完的荷包,一头系着宫墙里某个钻狗洞的身影,正被晨雾慢慢缝成一个温暖的结。

朱砂猫

马车轱辘碾过青石板时,李蔷被小旗官猛地推了进去。后脑勺撞在车厢壁上,钝痛里混着布料摩擦的涩响,她下意识攥紧怀里的荷包,针脚歪歪扭扭的菊花硌着掌心——还差最后两瓣没绣完。

“喵呜——”

一声尖啸刺破秋夜,阿婆养的黑猫不知从哪窜出来,像团被揉皱的墨,“噌”地跳上车辕。绿眼珠在月光下泛着磷火似的光,直勾勾钉在李蔷脸上,瞳孔缩成细缝,像是能看穿她束着的头发和藏在粗布褂下的红夹袄。

“孽畜!”赵靖反手抽出佩刀,刀风劈得空气发颤。可刀锋还没及辕木,黑猫已化作道黑影掠下车,尾尖扫过李蔷垂在车外的衣角,带起一阵凉意。

“百户!”小旗官拔刀要追,却被赵靖按住手腕。

巷尾的梧桐叶簌簌作响,黑影早已没了踪迹。只有根细毛悠悠飘下,落在李蔷的荷包上——不是寻常的灰白毛,倒泛着点诡异的红,像沾了朱砂。

李蔷捏起那根猫毛,指尖刚触到,就觉一阵麻痒。她想起阿婆说过,这黑猫是三年前从乱葬岗捡的,总爱在坟头打滚,爪子缝里常嵌着朱砂似的红泥。

“走。”赵靖收刀入鞘,刀穗上的铜铃晃了晃,没发出半点声响。他瞥见那根红毛,眉峰不易察觉地蹙了下——去年在北境查炼丹房时,术士们画符的朱砂,就是这颜色。

车夫抖了抖缰绳,马打响鼻的声音惊飞了檐角的夜鹭。李蔷扒着车帘缝隙往后看,杏花巷的灯笼次第灭了,只有阿婆那扇窗还亮着昏黄的光,窗纸上晃着个佝偻的影子,想来是瞎眼阿婆正摸黑找猫。

“阿婆的猫……”她喃喃着,声音被车轮声吞了一半。

赵靖骑马跟在车侧,听见这声低语。他见过那瞎眼阿婆,总坐在巷口织毛衣,线团滚到李蔷脚边,姑娘就蹲下去帮她捡,手指缠着毛线绕出好看的圈。有次阿婆摸错了路,掉进沟里,是李蔷背着她深一脚浅一脚往家挪,粗布褂子被荆棘勾出好几个洞。

车厢里突然传来窸窣响动,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挠木板。赵靖勒住马,侧耳细听——不是老鼠,声音太有章法,一下下的,像有人用指甲在叩。

“里面怎么了?”他低喝。

李蔷的声音带着惊惶:“猫……猫好像在车里!”

车夫猛地停住马车,转身要掀帘,却被赵靖拦住。“别动。”他抽出刀,刀刃贴着车帘划开道细缝,往里看——李蔷缩在角落,怀里的荷包掉在地上,而车厢底板的缝隙里,正渗出点暗红色的液珠,像被碾碎的朱砂。

“开门。”赵靖的声音冷了几分。

小旗官拉开门闩,一股腥气扑面而来。底板上没有猫,只有串梅花印,从车座底下延伸到角落,脚印沾着的红泥在木板上洇开,像幅没画完的符。

李蔷突然指着角落:“那里!”

赵靖顺她指的方向看去,只见荷包旁的阴影里,蜷着团黑毛。不是猫,是件小孩的夹袄,布面磨得发亮,领口绣着朵歪歪扭扭的桃花——和李蔷怀里那件红夹袄的针脚,一模一样。

“这不是我的……”李蔷的声音发颤。她认得这件衣服,去年冬天在乱葬岗见过,被风刮在树杈上,当时还想捡回来给阿婆当抹布,却被黑猫扑上来挠了手。

赵靖捡起夹袄,指尖触到布料下的硬物。拆开里衬,滚出个小布包,打开来,是撮灰白的骨灰,混着几根猫毛,红得像血。

“百户?”小旗官的声音发紧,“这……”

“继续走。”赵靖把布包塞回夹袄,扔进车厢角落。他想起密令末尾那句被墨点盖住的话:“杏花巷庚子年冬失女婴,命格亦属水。”庚子年,正是三年前。

马车重新启动,这次车厢里再没响动。李蔷把荷包揣回怀里,那根朱砂猫毛透过布面硌着心口,像块烧红的烙铁。她突然想起阿婆常说的话:“三儿丢的那天,也是这样的秋夜,黑猫衔着她的桃花袄回来,毛上全是红泥……”三儿是阿婆早夭的孙女,和李蔷同岁。

赵靖的刀穗突然晃得厉害。他抬头望了眼皇城方向,宫墙在月色里泛着冷光,像口倒扣的巨棺。三年前北境炼丹房被抄时,炉底也埋着个女娃,骨头缝里全是朱砂——术士说,用属水的童女炼七七四十九天,能养出“猫灵”,替人挡灾。

“停车。”他突然勒住马。

车夫回头,帽檐下的脸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赵百户要抗旨?”

“她不能进宫。”赵靖的刀指着车夫,“三年前丢的女娃,你们已经炼死一个了。”

车夫笑了,声音像生锈的铁片在刮:“那是娘娘的意思。她三年前生不出皇子,真人说要用两个属水的童女祭猫灵,才能保龙胎安稳。”

李蔷在车厢里听得浑身发冷。她想起去年冬天,有个穿宫装的嬷嬷来买阿婆的猫,被阿婆用拐棍打走了;想起自家炕柜里藏着的银簪,娘说那是“换命钱”;想起刚才掉在车辕上的黑猫,绿眼珠里映着的,分明是张小女孩的脸。

“喵——”

黑猫不知何时又出现在车后,嘴里叼着个东西,一路跟着马车跑。李蔷扒着帘缝看,心猛地揪紧——那是阿婆的拐棍,棍头镶着的铜箍在月光下闪着光,是她用攒了半年的碎银给阿婆换的。

“阿婆……”她的声音带着哭腔。

赵靖调转马头,拔刀朝黑猫挥去。这次黑猫没躲,硬生生挨了一刀,血溅在拐棍上,红得像朱砂。它却像不觉痛,只是把拐棍往李蔷的车帘下塞,绿眼珠里滚下两滴泪,亮晶晶的,落在地上,瞬间凝成两颗朱砂痣。

“走!”赵靖突然拽开车门,把李蔷拉下车,“往杏花巷跑,去找阿婆!”

车夫抽出短刀扑上来,赵靖挥刀格挡,刀刃相撞的火花照亮他眼角的疤。“告诉阿婆,把猫毛烧了!”他吼着,余光瞥见李蔷的身影钻进巷口的阴影,怀里的荷包在月光下闪了下,像只振翅的蝶。

刀锋突然刺进赵靖的肩胛,他闷哼一声,反手将车夫砍翻在地。小旗官们围上来时,他已经拄着刀跪在地上,血顺着袖管滴进青石板的缝隙,晕开一朵朵暗红的花。

黑猫蹭到他脚边,用头拱了拱他的手。赵靖摸出怀里的银簪——那是李蔷塞给他的,让转交她娘的——塞进猫嘴里。“送回去……”他喃喃着,视线渐渐模糊。

最后看见的,是黑猫叼着银簪往杏花巷跑,尾尖沾着的血滴在地上,像串没绣完的桃花针脚。而李蔷的荷包掉在了车辙里,那根朱砂猫毛被月光照得透亮,慢慢化作一缕青烟,钻进了土里。

后来宫里派了人来查,只找到具没头的车夫尸体,和辆空马车。赵靖被扔进北镇抚司大牢,肩胛的伤总不好,阴雨天就疼得像有猫爪在挠。

直到那年冬天,有个狱卒给他送棉袄,说:“杏花巷的瞎眼阿婆托人捎的,她说您救的那姑娘,现在在苏州绣坊里当师傅,专绣桃花,针脚跟猫爪似的,可灵了。”

棉袄里缝着个荷包,靛蓝粗布上,一朵菊花绣得活灵活现,花瓣尖上,沾着点若有若无的朱砂红。

二、催眠术乱舞锦衣卫

仙眠香

北镇抚司的院子里,十盏羊角灯悬在廊下,绢面透出的光白得发僵,把青砖地照得像铺了层薄雪。风卷着秋末的寒气灌进来,灯穗子簌簌发抖,影子在墙上晃得如同鬼魅。

百户周显捧着个紫檀木锦盒,金丝在盒面盘出繁复的缠枝纹,打开时,一股奇异的甜香漫出来,像蜜里掺了杏仁,闻着让人眼皮发沉。\"西域番僧亲献的催眠香,\"他用银簪轻轻挑了点香灰,眉梢挑得老高,\"据说沾着气儿就能入梦,梦里让干啥就干啥,比牵线木偶还听话。\"

赵靖按着李蔷的肩膀,把她按在院里的梨花木椅上。姑娘的脊梁挺得笔直,藏在粗布褂下的肩膀微微发颤,手里还攥着那个没绣完的荷包,靛蓝布面被指甲掐出几道白痕。

\"李娃子,配合点。\"赵靖的声音压得很低,指尖能触到她布料下的肩胛骨,细得像两根随时会断的竹篾,\"这香能助你在御前'仙眠'。成了,你家能得十亩良田,你爹的病也能请太医院的人来看。\"

他说这话时,眼角的刀疤在灯光下跳了跳。今早周显把香送来时,掌印太监的密信还在他袖管里:\"仙眠时需取童男心头血,混香灰入药,可固帝寿。\"所谓的\"仙眠\",不过是让人在梦里任人宰割。

李蔷抬起头,睫毛上还挂着点从家里带来的灶灰。她的目光掠过周显手里的银簪——那簪头的珍珠缺了个角,和她塞给赵靖的那支一模一样,只是这支镀了层金,看着更亮些。\"仙眠...就是睡觉吗?\"她的声音细细的,像怕惊扰了什么。

\"是能梦见神仙的觉。\"周显笑得眼角堆起褶子,把香灰往小香炉里倒,\"到时候你就说梦见太上老君了,说他老人家要保万岁爷长命百岁,保准有你的好处。\"

香粉遇火腾起缕青烟,不是寻常的灰白,倒泛着点诡异的粉,缠缠绕绕往李蔷脸上飘。她突然偏过头,打了个喷嚏,荷包从怀里滑出来,落在青砖地上。

赵靖弯腰去捡,指尖刚触到布料,就觉一阵刺痛——是那根沾着朱砂的猫毛,不知何时钻进了布缝,正扎着他的虎口。他猛地想起昨夜那只黑猫,绿眼珠里映着的小女孩脸,和李蔷竟有七分像。

\"百户?\"周显催了句,手里的银簪已经点着了香,\"时辰快到了,真人还在宫里等着呢。\"

青烟越来越浓,李蔷的眼皮开始打架。她晃了晃脑袋,想看清赵靖的脸,却只看见他眼角那道疤在灯光下明明灭灭,像条挣扎的蜈蚣。\"阿婆的猫...\"她突然喃喃着,\"它昨天...叼着三儿的袄...\"

赵靖的手猛地收紧。三儿是阿婆早夭的孙女,庚子年冬天丢的,和李蔷同岁,命格也属水。

\"别胡说!\"周显厉声喝断,把香炉往李蔷面前推了推,\"快闭眼!再磨蹭,让你爹娘去诏狱里过年!\"

李蔷的嘴唇哆嗦着,眼泪突然掉下来,砸在荷包上,晕开一小片湿痕。\"我绣不完阿婆的菊花了...\"她哽咽着,\"她眼睛看不见,冬天...冬天没有荷包暖手...\"

赵靖突然抓住周显的手腕,香炉里的火星溅出来,烫在他手背上,留下个红印。\"这香不对劲。\"他沉声道,\"钦天监说她亥时三刻方能入静,现在还早。\"

周显甩开他的手,银簪指着他的鼻子:\"赵靖你想抗命?别忘了你儿子还在锦衣卫学堂!\"

赵靖的喉结滚了滚。他儿子赵衡今年十岁,在学堂里最是要强,昨天还托人捎信说得了先生的红花儿。

青烟已经漫过李蔷的头顶,她的头开始一点一点往下垂,手指却还在无意识地绞着荷包带子,像在绣那朵没完成的菊花。

\"喵呜——\"

一声尖啸从院墙外传来,紧接着是瓦片碎裂的脆响。那只黑猫不知从哪窜了进来,绿眼珠在烟雾里亮得惊人,直扑周显手里的香炉。

\"孽畜!\"周显挥簪去打,却被猫爪挠在手腕上,血珠瞬间涌出来,滴在香灰里,竟腾起缕紫烟。

赵靖趁机一脚踹翻香炉,火星溅在青砖上,烧出个个小黑点。李蔷猛地惊醒,大口喘着气,眼里的迷茫渐渐散去,露出惊恐的光。

\"抓住那猫!\"周显捂着流血的手腕怒吼,小旗官们拔刀围上去。

黑猫却不逃,反而叼起地上的荷包,往李蔷怀里一塞,绿眼珠定定地看着她,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李蔷突然抱紧猫,像是明白了什么,眼泪掉得更凶:\"三儿...是你吗...\"

赵靖的心猛地一沉。他想起三年前北境炼丹房的卷宗,上面画着只衔着朱砂的黑猫,旁边注着:\"猫灵寄童女魂,可寻替身。\"

周显的银簪突然刺向黑猫,赵靖挥刀格挡,簪子擦着他的胳膊飞过,钉在廊柱上,颤巍巍的,像条毒蛇。\"够了!\"他吼道,\"这孩子不能送进宫!\"

\"你疯了?\"周显瞪圆了眼,\"这是娘娘的旨意!\"

\"娘娘要的是属水的童男,她是女的!\"赵靖扯开李蔷的衣襟,露出里面的红夹袄,领口绣着的桃花针脚歪歪扭扭,和三儿那件一模一样,\"你们三年前已经害死了阿婆的孙女,还不够吗?\"

李蔷突然指着周显的手腕,那里的伤口正渗出黑血:\"猫毛...有朱砂...\"

赵靖这才看清,黑猫的爪子缝里确实嵌着红泥,蹭在周显伤口上,正慢慢往肉里渗。周显的脸瞬间变得惨白,腿一软跪在地上,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像有什么东西在往外爬。

院墙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是掌印太监带着人来了。赵靖把李蔷往黑猫身后一推,拔刀挡在前面:\"从狗洞走,去找阿婆!告诉她,把所有红布都烧了!\"

黑猫蹭了蹭李蔷的手心,率先窜向墙角。李蔷最后看了眼赵靖,抓起荷包跟了上去,粗布褂子扫过青砖地,留下串浅浅的脚印。

赵靖握紧佩刀,听着身后传来太监尖利的呵斥,眼角的疤突然不疼了。他想起儿子赵衡得的红花儿,想起李蔷没绣完的菊花,想起那只叼着荷包的黑猫,突然觉得,有些东西,比命还重要。

后来有人说,那天夜里北镇抚司着了场大火,烧死了个发疯的旗官,还有只黑猫。赵百户被革了职,带着儿子回了乡下。

而杏花巷的瞎眼阿婆,总在秋天坐在巷口,怀里抱着个靛蓝荷包,上面的菊花绣得歪歪扭扭,却在风里颤巍巍的,像活了过来。有小孩问她里面装着啥,阿婆就笑,说:\"是三儿和蔷丫头,在给我暖手呢。\"

香灰符

李蔷的喉结在粗布褂下轻轻动了动,像有只受惊的小兽在皮下蜷缩。她没说话,只是睫毛垂得更低,遮住眼里的慌。眼角余光扫过周显的袖口,那里露出半张黄纸,朱砂画的三角符在羊角灯光下泛着诡异的红,边角磨损得厉害,倒有三分像阿婆教她绣的平安结——阿婆的老花镜滑在鼻尖上,枯瘦的手指捏着红丝线,说这是前朝传下的\"镇煞符\",能防那些\"夜里出来晃的脏东西\"。

\"发什么呆?\"周显把香炉往她面前推了推,银簪挑着的香灰簌簌往下掉,\"真人说了,你这命格最是金贵,属水却带火性,正好能中和万岁爷的燥气。\"

赵靖站在廊下,刀穗上的铜铃被风拂得轻响。他看见李蔷的手指在荷包上绞出深深的褶子,那朵没绣完的菊花歪歪扭扭,像被霜打蔫了。昨夜黑猫留下的朱砂毛还藏在布缝里,刚才他趁周显转身时摸了摸,硬得像根细针。

香雾袅袅升起,带着股甜腻的杏仁味。李蔷的眼皮开始发沉,耳边周显的声音忽远忽近:\"天地玄宗,万炁本根......\"念的是道家的净天地神咒,可他念得七颠八倒,倒像是在招魂。

恍惚间,房梁上落下点灰,李蔷抬头望去——黑猫不知何时蹲在那里,绿眼珠在烟雾里亮得惊人。它抬起前爪,沾了点香灰,竟在梁木上画起来,一道横,两道竖,歪歪扭扭的,正是阿婆绣在平安结里的镇煞符。

\"猫......\"她想开口,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只能发出嗬嗬的声。

周显猛地按住她的肩膀,银簪尖抵住她的眉心:\"别睁眼!这是仙师来接引了!\"他袖口的三角符掉在地上,被香雾一卷,竟自行燃起来,灰烬飘到李蔷的荷包上,与那根朱砂猫毛缠在了一起。

李蔷突然浑身一颤。她看见火光里站着个小女孩,穿着件红夹袄,领口绣着桃花,脸蛋冻得通红,正踮着脚往乱葬岗的方向望。那是三儿,阿婆总在梦里哭着喊的名字。

\"三儿......\"她喃喃着,眼泪顺着眼角往下淌,\"别等了,阿婆在找你......\"

赵靖的佩刀\"噌\"地出鞘半寸。他看见李蔷的瞳孔在放大,嘴角却带着笑,像是在跟谁说话。这情形和三年前北境炼丹房里那个女娃一模一样,当时那孩子也是这样笑着,直到心口被扎进银簪,血溅在炉壁上,竟也画出个镇煞符。

\"周显!\"赵靖低喝,\"这香有问题!\"

周显回头瞪他,眼里布满血丝:\"懂个屁!这是通神!真人说了,她得先跟三儿的魂合一处,才能养出双生灵,给万岁爷挡灾!\"

李蔷的手突然抬起来,手指僵硬地在空中画着,正是黑猫在房梁上画的符。她的声音变得又尖又细,像个七八岁的女童:\"冷......阿婆的手好冷......\"

房梁上的黑猫突然尖叫一声,纵身跃下,直扑周显的脸。周显慌忙去挡,银簪脱手飞出,擦着李蔷的耳朵钉进墙里,簪头的珍珠碎成两半,露出里面的朱砂粉。

\"抓住它!\"周显捂着被抓伤的脸怒吼,小旗官们举刀围上去。

黑猫却不逃,反而绕着李蔷转了三圈,绿眼珠定定地看着她,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李蔷突然清醒过来,一把抱住猫,指尖触到它后背的伤疤——那里少了撮毛,和三儿小时候被烫伤的地方一模一样。

\"是你......真的是你......\"李蔷的眼泪掉在猫毛上,\"阿婆总说你没死,说你会回来......\"

赵靖突然踹翻香炉,香灰被风卷得漫天飞。他看清了周显掉在地上的密信,上面用朱笔写着:\"双生魂,一为引,一为祭。取童女心头血合猫灵,可延寿一纪。\"

\"原来你们要的是两个。\"赵靖的声音冷得像冰,\"三年前害死三儿还不够,还要用李蔷来祭!\"

周显的脸瞬间惨白:\"你......你偷看密信?\"

\"我儿子在学堂得了红花儿。\"赵靖突然说,刀尖指向院门,\"他说要当捕快,抓尽天下坏人。\"

香灰还在飘,落在李蔷的荷包上,与朱砂猫毛混在一起,竟真的凝成个小小的镇煞符。她突然想起阿婆说的话:\"三儿丢那天,黑猫衔着她的袄回来,毛上的朱砂在地上画符,后来巷子里的狗就再也不敢靠近乱葬岗......\"

\"喵呜——\"

黑猫突然窜到门口,用爪子扒着门闩,绿眼珠回头望着李蔷。李蔷抓起荷包跟上去,粗布褂子扫过地上的香灰,留下串歪歪扭扭的脚印,像道没绣完的符。

\"拦住她!\"周显嘶吼着扑上来。

赵靖横刀挡住,刀刃相撞的火花照亮他眼角的疤。他看见李蔷的身影消失在巷口,黑猫的尾巴尖在夜色里闪了下,像根跳动的朱砂线。

\"赵靖你疯了!\"周显的刀劈在他肩上,\"你儿子......\"

\"我儿子会懂的。\"赵靖的血滴在地上,与香灰混在一起,竟也画出道符,\"有些东西,比前程重要。\"

后来北镇抚司的人说,那天夜里赵百户发了疯,砍伤了同僚,放跑了钦犯。周显大人被黑猫挠瞎了一只眼,总说看见个穿红夹袄的女童在眼前晃。

而杏花巷的瞎眼阿婆,突然能摸着绣平安结了,针脚比年轻时还好。有人问她秘诀,她就笑着指趴在膝头的黑猫:\"是三儿教我的,她说蔷丫头绣的菊花,缺两瓣呢。\"

李蔷的荷包后来落在了乱葬岗,被风刮在树杈上。来往的人都说,那荷包上的菊花总像在动,红的绿的线缠着,倒像道镇煞符,护着那片地方,再没丢过孩子。

错魂鼓

香雾漫过青砖地时,李蔷的眼皮正沉得像灌了铅。周显的咒语还在耳边绕,\"天地玄宗\"四个字被他念得七颠八倒,倒像是货郎挑着担子走街串巷的吆喝。她怀里的黑猫突然竖起耳朵,绿眼珠警惕地盯着香炉里腾起的粉烟——那烟柱歪歪扭扭,竟绕过李蔷,往廊下的赵靖飘去。

\"哎哟!\"

一声怪叫刺破烟雾。赵靖猛地跳起来,左手凭空虚握,右手捏着不存在的鼓槌,腰肢扭得像被风吹的芦苇。腰间的鸾带甩得呼呼响,穗子扫过青砖地,竟真踏出点节奏来:\"左手锣,右手鼓,手拿着锣鼓来唱舞......\"

是江淮一带的社火调!李蔷小时候跟着走江湖的戏班学过,知道这是祭祀时跳的\"跳五猖\",专用来驱邪的。可赵靖是北方人,怎么会跳这个?

周显手里的银簪\"当啷\"掉在地上。催眠香是西域番僧特制的,按理说只会认\"命格属水、喉结隐\"的人,怎么会缠上赵靖?他想掐断咒语,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嘴一张一合,竟也跟着哼起来:\"别的歌儿我也不会唱,单会唱个凤阳歌......\"

更邪门的是他的脚。明明想往后退,却不由自主地跟着赵靖的步子扭,官靴碾过青砖地,\"咚咚\"的响,竟与墙角那面蒙尘的《道情》鼓严丝合缝。那鼓是去年抄没戏班时留下的,鼓皮上还画着个歪歪扭扭的社火面具,此刻在香雾里,倒像是活了过来,嘴角咧得老高。

赵靖的舞姿越来越癫狂。他眼角的刀疤在灯光下闪闪发亮,左手比划着敲锣的架势,右手虚打,嘴里的调门陡然拔高:\"大户人家卖骡马,小户人家卖儿郎......\"唱到\"卖儿郎\"三个字时,他突然朝李蔷的方向瞪圆了眼,眼神里满是惊恐,像是被什么附了身。

李蔷怀里的黑猫突然炸毛,绿眼珠死死盯着香炉。她这才发现,香灰在炉底积成个奇怪的形状——不是周显画的三角符,倒像是个小人儿,手脚张开,正随着赵靖的动作扭动。

\"是猫毛......\"李蔷突然想起什么,捏起荷包上那根朱砂猫毛。毛尖沾着的香灰正慢慢变黑,像被墨染了似的。阿婆说过,黑猫的毛能引魂,若是被不干净的东西缠上,烧根猫毛就能让邪祟找错替身。

周显还在扭。他的飞鱼服被扯得歪歪扭扭,腰带松了半截,露出里面的中衣。他想停,腿却像生了根,每一步都踩在鼓点上,连自己都没察觉,哼的调子已经换成了《哭七关》——那是送葬时唱的哀歌。

赵靖突然一个踉跄,像是被什么绊了下。他指着周显,声音陡然变了,尖细得像个女子:\"你偷了我的红夹袄......藏在炼丹炉里烧......\"

是三儿的声音!李蔷的心脏猛地一缩。三年前乱葬岗那棵老槐树下,她确实看见过件烧了一半的红夹袄,上面绣的桃花针脚,和阿婆给三儿绣的一模一样。

周显的脸瞬间惨白如纸。他想捂耳朵,手却不听使唤,反而跟着赵靖的手势比划起来,像是在模仿烧衣服的动作。香雾里突然飘出股焦糊味,竟与当年烧袄的味道一般无二。

\"喵呜——\"

黑猫突然窜到香炉边,一爪子拍翻了炉灰。粉烟骤然散去,赵靖像被抽走了骨头似的瘫在地上,大口喘着气,眼角的刀疤还在突突地跳。周显也僵住了,官靴死死钉在地上,鞋底沾着的香灰凝成个小小的社火面具,正对着他咧嘴笑。

\"你......你唱的什么......\"周显的声音抖得像筛糠。

赵靖没回答,只是望着李蔷,眼神里满是后怕:\"我刚才......看见个穿红袄的小姑娘......她说她的袄被人烧了......冷得很......\"

李蔷突然明白过来。黑猫的朱砂毛引错了催眠香的邪祟,让赵靖成了替身。而刚才赵靖唱的词,跳的舞,都是三儿的魂在借他的口说话——她在控诉周显烧了她的衣服,害了她的命。

墙角的《道情》鼓突然\"咚咚\"自响起来,像是在为三儿鸣冤。鼓皮上的面具嘴角咧得更大了,在灯光下,竟像是在流泪。

\"抓住他!\"李蔷突然指着周显,声音虽细,却带着股狠劲,\"他就是害死三儿的凶手!\"

周显吓得魂飞魄散,转身就想跑,却被地上的鸾带绊倒,脸正好撞在《道情》鼓上。鼓面\"嗡\"的一声,震得他七荤八素,再抬头时,看见香灰在鼓皮上画了个三角符——不是镇煞符,是北境炼丹房里常见的催命符。

赵靖挣扎着爬起来,拔刀指着周显:\"三年前北境炼丹房的女尸,也是你烧的吧?\"

周显的嘴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香雾彻底散尽后,他袖管里掉出半张纸,上面画着两个小人,一个标着\"庚子水\",一个标着\"癸卯水\",正是三儿和李蔷的命格。

黑猫蹭了蹭李蔷的手心,像是在说\"好了\"。李蔷摸出荷包,那根朱砂猫毛已经变成了灰白色,轻轻一吹就散了。她望着瘫在地上的周显,又看了看气喘吁吁的赵靖,突然哼起了社火调,这次是驱邪的《五猖谣》:\"一请东方青面猖,二请南方红面猖......\"

赵靖也跟着哼起来,虽然跑调,却比刚才癫狂的舞姿稳当多了。墙角的《道情》鼓还在轻响,像是在为他们伴奏。

后来北镇抚司的卷宗里写着:周显因私炼邪术、残害童女被斩。赵百户因\"中邪失仪\"被降了职,却总在逢年过节时,带着儿子去江淮一带看社火。

而杏花巷的瞎眼阿婆,说有天夜里听见《道情》鼓响,还看见黑猫叼着半块红布回来,布上绣着朵桃花,针脚歪歪扭扭的,像极了三儿小时候的手艺。她把红布缝进了李蔷没绣完的荷包里,说这样,三儿就再也不会冷了。

疯魔舞

香雾裹着甜腻的杏仁味漫过青砖时,李蔷正被赵靖那通江淮社火舞逗得直抿嘴。她怀里的黑猫却竖着耳朵,绿眼珠警惕地扫过院子——十盏羊角灯的光晕里,那些佩刀的锦衣卫像被施了咒,手里的刀枪\"哐当哐当\"落了一地。

最先疯魔的是个瘦高旗官。他一把扯下官帽当扇子,敞着飞鱼服的前襟,踩着赵靖的社火调扭起来,脚步虚浮得像踩在棉花上。旁边两个同伴被他一带,竟互相扯着腰带转起圈,胳膊甩得像风车,不知怎的就跳出了番邦舞姬才跳的探戈,靴跟磕在青砖上,\"噔噔\"的响。

\"哎哟喂——\"

最胖的那个把朝服撑得鼓鼓囊囊,圆滚滚的身子左摇右晃,腰间的鸾带松了半截,活像个滚来滚去的红灯笼。他大概是转晕了,一头撞在廊柱上,却不疼似的,反而抱着柱子蹭来蹭去,嘴里还哼着勾栏里的靡靡之音。

李蔷终于忍不住\"噗嗤\"笑出声。这哪是催命的催眠香,倒像是勾人发疯的迷魂散。她怀里的黑猫被笑声惊醒,耳朵抖了抖,绿眼珠突然盯上香案——周显正趴在那里,手忙脚乱地翻找解药,银簪子在香灰里划出歪歪扭扭的符。

\"都给我停下!\"周显的嗓子喊得发哑,可没人听他的。一个小旗官竟抢过墙角那面《道情》鼓,抱着鼓槌敲得震天响,节奏竟和众人的舞步严丝合缝。鼓皮上的社火面具在灯光下闪着光,嘴角咧得像在笑。

赵靖还在跳。他眼角的刀疤随着动作突突直跳,手里不知何时多了根旗杆,当作社火里的\"降魔杵\",舞得呼呼生风。\"咚锵——咚锵——\"他嘴里喊着锣鼓点,突然朝李蔷的方向眨了眨眼,眼神清明得不像中了邪。

李蔷的心猛地一跳。她看见赵靖的脚在青砖上踩出奇怪的印记,三横两竖,正是阿婆教她绣的镇煞符。而那根旗杆,每次挥到香案方向,都会带起一阵风,把粉烟往周显那边吹。

\"喵呜!\"

黑猫突然从她怀里窜出去,像道黑影掠过人群,\"噌\"地跳上香案。它看也不看周显,一爪子就掀翻了香炉,火星溅得四处都是,有几粒正落在周显手背上。

\"嗷——\"

周显疼得蹦起三尺高,咒语被硬生生掐断在喉咙里。他手背上的燎泡瞬间鼓起,红得像团火,而那些跟着跳舞的锦衣卫,像是被这声惨叫惊醒,一个个\"扑通扑通\"瘫在地上,眼神迷茫得像刚睡醒。

粉烟散得飞快,露出青砖上奇怪的景象——赵靖踩出的镇煞符周围,香灰结成了层硬壳,把符纹护得严严实实。而周显脚边的香灰,却化成了滩黑水,正往砖缝里渗。

\"你......你们......\"周显捂着烫伤的手,指着赵靖说不出话。

赵靖也像刚醒似的,揉着发晕的脑袋:\"我刚才......好像梦见我娘了......她总爱跳这个......\"他娘是江淮人,早逝,这是李蔷从街坊闲聊里听来的。

李蔷突然明白过来。赵靖根本没中催眠术,他是借着社火舞在破咒!那些看似疯魔的动作,全是在画镇煞符,而黑猫掀翻香炉,不过是帮他补上最后一笔。

最胖的锦衣卫摸着肚子直哼哼:\"刚才咋回事?我好像看见我媳妇在蒸馒头......\"

瘦高旗官也挠着头:\"我梦见在番邦看舞姬......\"

众人七嘴八舌的,没人记得自己为何跳舞。只有那面《道情》鼓还在轻轻震颤,鼓皮上的社火面具,嘴角像是咧得更大了。

周显突然从怀里掏出个小瓷瓶,拔开塞子就想往嘴里倒。赵靖眼疾手快,一脚踹飞瓷瓶,药汁洒在地上,冒起阵阵白烟。\"这是番僧给的解药?\"他冷笑,\"我看是催命符还差不多。\"

李蔷怀里的黑猫突然冲周显龇牙,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周显的脸瞬间惨白,他这才发现,自己手背上的燎泡,竟隐隐组成个小小的镇煞符——是火星烫出来的。

\"来人!\"赵靖扬声喊道,\"周百户私用邪术,残害良民,给我拿下!\"

瘫在地上的锦衣卫们这才回过神,纷纷拔刀围住周显。他还想挣扎,却被最胖的那个一把按住,朝服的盘扣\"崩\"地崩开,露出里面绣着的三角符——和三年前北境炼丹房炉壁上的一模一样。

黑猫蹭了蹭李蔷的手心,绿眼珠里满是得意。李蔷摸出荷包,那根朱砂猫毛不知何时掉进了香灰里,化成了颗小小的红珠,正躺在镇煞符的中心。

赵靖朝她使了个眼色,嘴角带着笑。墙角的《道情》鼓又轻轻响了两声,像是在为他们喝彩。

后来有人说,那天北镇抚司的疯魔舞,是老天爷在警示。周显被关进诏狱后,没几天就疯了,总在牢里跳探戈,说看见个穿红夹袄的女童在鼓上笑。

赵靖降了职,却得了个好名声,说他\"以正克邪\"。他常去杏花巷,有时带着儿子赵衡,看李蔷给阿婆绣荷包。阿婆总说:\"那黑猫通人性,那天肯定是三儿附在猫身上,帮你们破了咒。\"

李蔷的荷包后来绣完了,菊花旁边多了个小小的社火面具,针脚歪歪扭扭的,却在风里颤巍巍的,像在跳一支永不结束的、平安的舞。

戏中劫

赵靖的腿还在抽搐,膝盖一颠一颠地磕着青砖地,像被按了机关的木偶。他僵在原地,看着满院子东倒西歪的锦衣卫——瘦旗官正抱着廊柱转圈,官帽飞出去砸中胖旗官的后脑勺,那圆滚滚的身子晃了晃,竟顺着廊柱滑坐下去,朝服下摆散开,活像个被戳破的灯笼。

“铁拐李的葫芦……”赵靖喃喃着,额角的冷汗混着香灰往下淌。去年在北境查案,戏班老板为了谢他脱罪,唱了整出《八仙闹海》。铁拐李的葫芦倒倾时,台上的虾兵蟹将也是这般模样,举着纸糊的刀枪乱转,最后全栽进后台的水缸里。

周显还在跳。他的飞鱼服被自己踩住了下摆,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却顺势拧了个荒诞的圈,银簪子不知何时插在了发髻上,倒像个跳大神的巫婆。“天地玄宗……”他嘴里的咒语早没了章法,混着《凤阳歌》的调子,听得人头皮发麻。

李蔷抱着黑猫躲在香案后,憋笑憋得肩膀直抖。黑猫却异常严肃,绿眼珠死死盯着香炉里残剩的粉烟——那烟正顺着砖缝往地下钻,在墙角聚成个小小的漩涡,像有什么东西要从土里爬出来。

“咚!”

最胖的旗官不知何时摸到了《道情》鼓,抱着鼓槌乱敲,节奏竟和赵靖抽搐的腿步合上了。鼓皮上的社火面具在震动中仿佛活了过来,嘴角咧得老高,像是在嘲笑这场闹剧。

赵靖突然想起戏文里的细节。铁拐李倒葫芦,原是为了破龙王的“定海神针”。那葫芦里装的不是仙酒,是能乱人心智的“醉魂散”,专克水族的戾气。此刻这催眠香,莫非也……

“喵呜!”

黑猫突然从李蔷怀里窜出,直扑香炉。它没去掀炉,反而用爪子扒拉香灰,在地上画出个歪歪扭扭的葫芦形。李蔷这才发现,那些抽搐的锦衣卫脚下,都踩着个模糊的葫芦影子——是赵靖刚才跳舞时,用鸾带扫出来的。

周显的腿突然不抽了。他愣愣地看着地上的葫芦,又看看赵靖,眼神里的疯狂渐渐被恐惧取代:“你……你早知道这香的底细?”

赵靖没回答,只是抽搐的腿慢慢停下。他想起北境炼丹房的卷宗里夹着张纸条,是个老术士临死前写的:“西域催眠香,性属水,惧土形。葫芦为土精所化,可镇之。”

原来所谓的“催眠”,不过是借水行邪。而他跳的社火舞,踏的正是江淮一带祭土神的步子,那鸾带扫出的葫芦印,恰恰是破法的关键。

“咚!咚!咚!”

胖旗官敲鼓的劲头更足了,鼓点突然变得规整,竟像是《八仙闹海》里“葫芦倾”的调子。随着鼓声,地上的葫芦印突然泛起金光,香灰结成的硬壳裂开,露出土性最足。

粉烟的漩涡猛地收缩,化作缕青烟钻进地下,再没动静。满院子的锦衣卫像是被抽走了提线木偶的线,齐刷刷瘫在地上,鼾声此起彼伏。

周显瘫坐在地,手背上的燎泡还在发烫。他看着赵靖,又看看香案后探出头的李蔷,突然笑起来,笑声嘶哑得像破锣:“原来……原来你早就算计好了……”

赵靖弯腰捡起地上的佩刀,刀穗上的铜铃轻轻晃动:“我只是想起出公差时听的戏。”他走到周显面前,刀尖挑起他掉在地上的密信,“用童男童女炼药,就不怕铁拐李的葫芦,也收了你这等妖邪?”

密信上的朱笔字在金光下泛着黑气,“双生魂”三个字像是在渗血。李蔷突然想起阿婆说的,三儿下葬那天,有个瘸腿道士在坟前画过葫芦,说这样能让她投个好胎。

黑猫蹭了蹭赵靖的靴底,绿眼珠里映着地上的葫芦印。赵靖弯腰摸了摸猫毛,指尖沾到点朱砂——是昨夜猫毛上的红泥,此刻混着香灰,竟在他手心里凝成个小小的葫芦。

“带走。”赵靖朝醒过来的小旗官扬了扬下巴。周显被架起来时,还在喃喃着“葫芦……葫芦……”,像是魔怔了。

李蔷抱着黑猫走出香案,看着满院子横七竖八的锦衣卫,突然咯咯笑起来。阳光不知何时穿透了云层,照在青砖地上的葫芦印上,金光闪闪的,像戏台上的布景。

赵靖眼角的刀疤在阳光下淡了些。他想起儿子赵衡托人捎来的信,说学堂里新排了《八仙闹海》,他演铁拐李,还得了先生的夸奖。

“这荷包……”李蔷把手里的靛蓝荷包递过来,上面的菊花绣完了,旁边多了个小小的葫芦,针脚歪歪扭扭的,“阿婆说,挂着能安神。”

赵靖接过来,荷包沉甸甸的,像是装着什么宝贝。他知道里面没有金银,只有那根化作红珠的猫毛,和一个被戏文点破的邪术阴谋。

后来北镇抚司的人总说,那年秋天的疯魔舞,是赵百户请来的“八仙”显灵。周显在诏狱里疯疯癫癫,见人就说葫芦会吃人,最后在一个月圆夜,用头撞墙死了,墙上竟有个模糊的葫芦印。

赵靖没再当百户,带着儿子回了江淮老家,开了个小戏班,专唱《八仙闹海》。有人说看见过一个绣菊花的姑娘来听戏,身边总跟着只绿眼睛的黑猫,每次演到“葫芦倾”,那猫就会跳到台上,用爪子在地上画葫芦。

而杏花巷的瞎眼阿婆,再也没丢过东西。她说三儿托黑猫带话,说她在那边过得好,还学会了画葫芦,再也不怕邪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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