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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2章 江宁初印象(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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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不是嘛,我爹说了,离那些人远点,免得惹祸上身…”

听着这些议论,陈砚秋慢慢品着茶,心中却是一片冰凉。这江宁士林,看似风流文采,实则早已被功利和势利浸透。这些官宦富商子弟,关心的并非学问本身,而是如何利用资源和关系,更快地挤过科举那座独木桥。而对像东林书院那样可能秉持不同理念的群体,则报以排斥和轻蔑。

这与汴京何其相似!只不过,汴京的争斗更多在台面之下,隐秘而残酷;而江宁的势利,则更直接地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成为一种被许多人默认甚至追求的“常态”。

他又坐了片刻,正准备离开,忽听得楼下街道上一阵骚动。凭窗望去,只见一队兵丁押送着几辆沉重的骡车缓缓而行,车上覆盖着厚厚的草席,但仍有棱角露出,显然是巨大的石块。周围百姓纷纷避让,指指点点,脸上多是敢怒不敢言的表情。

“是‘神运石’的料石…”茶博士上前添水,见状低声嘟囔了一句,“这都第几批了?为了运这些石头,城外好几个村子都被强征了民夫,耽误农时不说,累病累死的都有…”

陈砚秋问道:“这等劳民伤财之事,本地官员就无人劝阻吗?”

茶博士吓了一跳,警惕地看了看四周,才压低声音道:“客官是外地人吧?可不敢乱说。朱防御使的差事,谁敢拦?府尊大人见了朱家的人都要客气三分。听说…听说有些不开眼的读书人上书说过,结果不是被革了功名,就是被抓进大牢了…”他说着,连连摆手,不敢再多言。

陈砚秋默然。连市井小民都深知其中利害,噤若寒蝉。

离开茶楼,陈砚秋又去了几家较大的书铺,包括那间“翰墨雅集”。这家书铺门面宽敞,装修雅致,书籍种类繁多,不乏一些珍本孤本。掌柜的是一位五十多岁、面容清癯、眼神精明的老者,自称姓苏。陈砚秋并未立刻表露身份,只是以普通读书人的身份浏览书籍,与苏掌柜闲聊了几句江宁的风土人情和书籍行情。苏掌柜应对得体,言谈间滴水不漏,但陈砚秋能感觉到,此人绝非普通书商那么简单。

在翻阅一些时文集子时,陈砚秋注意到,不少文章的内容,尤其是策论部分,都对“花石纲”乃至朝廷近年的某些政策歌功颂德,文辞华丽,却空洞无物,显然是迎合之作。而一些真正议论时弊、文风犀利的文集,则被放置在不起眼的角落,落满灰尘。

傍晚时分,陈砚秋回到清溪馆。柳氏已指挥仆役将住处收拾妥当,见他回来,迎上来道:“官人,方才提举学事司衙门派人送来帖子,说明日晁大人将在衙署设便宴,为官人接风。”

陈砚秋接过制作精美的帖子,点了点头。该来的总会来。这位顶头上司、江南东路主管学政的晁大人,不知又是何等人物。

次日,陈砚秋准时前往位于城西的提举学事司衙门。衙署不算宏大,但颇为清幽。晁大人名晁文远,是一位年约五旬、身材微胖、面色红润的官员,见到陈砚秋,显得十分热情,拉着他的手寒暄不已。

接风宴设在衙署后园的水榭中,作陪的还有几位学官司的属官以及江宁府学的教授。席面精致,酒是上好的江南黄酒,气氛看似融洽。

几杯酒下肚,晁文远的话多了起来,先是大大赞扬了一番陈砚秋在汴京的“清名”与“才干”,表示他能来江南相助,实在是本地学子的福气。随后,话题便转到了江南的学政上。

“砚秋老弟啊,江南文风鼎盛,人才辈出,这是好事,但也难免有些…呃,纷杂之音。”晁文远捋着胡须,看似推心置腹地说道,“有些士子,年轻气盛,不识时务,读了几本圣贤书,便以为可以指点江山,妄议朝政。尤其是对朝廷的一些大政方针,如‘花石纲’之类,多有非议。老弟此番巡查,当以引导、安抚为主,切莫被那些狂生之言所惑,激化矛盾啊。”

一位府学教授也附和道:“晁大人所言极是。譬如那东林书院的沈文渊,学问是好的,就是太过迂执,门下弟子也多受其影响,言辞激烈,于地方安宁、于他们自身的前程,都非益事。陈干办若有机会,不妨劝劝沈山长。”

陈砚秋静静地听着,偶尔点头,并不轻易表态。他心中冷笑,这哪里是接风宴,分明是警告和划界限的宴席。他们是在明确告诉他,在江南,有些话题是禁区,有些人是麻烦,他最好安分守己,只做他“巡查学政”的表面文章,不要多管闲事。

“多谢晁大人和诸位同僚提醒。”陈砚秋端起酒杯,语气平和,“陈某此番奉旨南下,职责在于厘清学政,选拔真才。至于士子言论,只要不违国法,不悖圣道,百花齐放,百家争鸣,亦是盛世气象。至于具体事务,陈某自会依律依规办理。”

他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没有承诺不管,也没有明确要管,将皮球又轻轻踢了回去。

晁文远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霾,但脸上笑容不变:“呵呵,老弟心中有数便好,来,喝酒,喝酒!”

宴席在一种表面和谐、内里微妙的气氛中结束。陈砚秋告辞出来,走在回清溪馆的路上,晚风吹拂,带着秦淮河飘来的脂粉香气和隐隐的乐声,但他心中却毫无旖旎之感,只有沉甸甸的压抑。

这江宁府,从官场到士林,似乎都笼罩在一张无形的大网之下。浮华的表面下,是尖锐的社会矛盾;文采风流的背后,是势利与钻营;而官方层面,则是一种心照不宣的压制与维稳。

他想起昨日在茶楼听到的关于东林书院和“万言书”的传闻,又想起晁文远等人的警告。那个素未谋面的沈文渊山长和他的东林书院,在这片压抑的空气中,仿佛成了一个异数,一个可能引爆某些东西的火药桶。

陈砚秋抬头望了望江宁城上空那轮被薄云遮掩、显得有些朦胧的秋月。他知道,自己这“巡查学政”的差事,绝不会轻松。这江南的“水”,果然深得很。而他这只从北方飞来的、带着伤病的“倦鸟”,能否在这深水中觅得真相,甚至搅动一丝波澜?前途,一片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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