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6章 去南京,带着三百一十七条命(2/2)
为首的疤脸挤到前头,见染坊门楣上挂着块新木牌,用红漆写着“民生染坊·织护山河”,底下还歪歪扭扭贴着二十几个血指印——是昨夜织工们听说要护染坊,争着按的。
“砸!”疤脸挥了挥棍子,可话音刚落,斜刺里冲出个扎羊角辫的小丫头,举着算术本挡在他跟前:“叔叔,我算到九加九等于十八了!阿爹说,染坊的布能给前线叔叔做护心甲,您砸了,他们会疼的!”
地痞们面面相觑。
染坊里忽然涌出七八个小织工,每人抱着块护具布,往地痞怀里塞:“叔叔摸摸看,这布泡了三天河水都没烂!”“我阿姐说,野村的布一烧就焦,咱们的能抗炮弹!”
疤脸的棍子“当啷”掉在地上。
他蹲下来,指尖蹭过护具布上的针脚——密得像蜘蛛网,针脚间还绣着极小的“民”字,是小织工们连夜添的。
远处传来巡捕房的警笛声,他扯了扯衣领,冲手下吼:“走!这活没法儿干!”
苏若雪站在染坊二楼窗口,望着地痞们狼狈逃窜的背影,嘴角扬起笑。
她转身看向桌案上的算盘,珠串还停在“十万三千六百”的位置——那是今早范·德·维尔德汇来的首笔预付款,比合同多了五千鹰洋,附言写着“给读书的孩子们买铅笔”。
“阿雪。”顾承砚的声音从楼梯口传来,他手里攥着封加急电报,墨绿封皮上盖着“南京国民政府经济委员会”的火漆印,“明天晌午的火车,去南京。”
苏若雪的手指在算盘上轻轻一推,算珠“噼啪”响成串:“要带多少人?”
“三百一十七。”顾承砚展开电报,上面密密麻麻写着合作社骨干名单,“经济委员会要听民间实业家的战备建议,我得把织工的手、染匠的眼、账房的算盘都带过去——他们才是真正的‘立法顾问’。”
苏若雪忽然想起昨夜在账房看见的地图,顾承砚用红笔圈了南京、武汉、重庆,又用蓝线连起上海的染坊、无锡的缫丝厂、杭州的织机坊。
她摸出腰间的钥匙串,挑出枚铜钥匙递过去:“这是新染坊银柜的钥匙。”
“不是该你收着?”顾承砚挑眉。
“您去南京,是带着三百一十七条命谈国计。”苏若雪将钥匙塞进他掌心,“我守着上海的三千双手,得把钥匙攥紧了——就像您说的,银柜要用人心锁。”
暮色漫进合作社时,顾承砚在晒布场挨个和织工们告别。
老周头往他包袱里塞了把晒干的薄荷:“南京的水没黄浦江甜,嚼两片提提神。”张阿妹硬塞来双新纳的千层底:“您那双皮鞋走不惯石子路。”王会计的女儿举着算术本跑过来:“顾先生,等您回来,我要算到万而亿!”
苏若雪站在“民生共心”的木牌下,看顾承砚的背影被夕阳拉得老长。
青鸟抱着枪站在他身侧,目光像鹰隼扫过每处阴影——昨夜又截获日商密信,说要“在沪宁线设伏”。
“阿雪。”顾承砚忽然转身,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今早路过福兴斋,买了你爱吃的蟹壳黄。”
苏若雪接过,油纸窸窣响,透出股芝麻香。
她想起三年前顾承砚刚穿越时,两人在顾家旧宅的破屋檐下分吃蟹壳黄,他说“要让全上海的布都带着人味”。
如今晒布场上飘着的靛蓝香里,真的混进了孩子们的读书声、织机的咔嗒声、算盘的噼啪声——都是人味。
“到了南京,记得替我给孙夫人带句话。”苏若雪咬了口蟹壳黄,甜津津的糖馅漫开,“就说上海的织娘能织护具,也能织国旗。等打完仗,要给天安门城楼织块最大的红绸子。”
顾承砚笑着点头,目光掠过她发间的铜簪——那是他用第一笔合作社分红打的,刻着“承雪”二字。
江风掀起他的长衫下摆,露出里面别着的算盘坠子,是苏若雪用旧经线编的,结着个“吉”字。
汽笛声响彻黄浦江时,顾承砚踏上了去南京的火车。
车窗外,苏若雪的身影越来越小,却越来越清晰——她站在“民生”木匾下,怀里抱着跑过来的小织工,身后是晒得透亮的蓝布,像片要漫过上海滩的海。
青鸟靠在车窗上打盹,怀里的枪裹着染蓝的布套。
顾承砚翻开随身的笔记本,首页贴着张照片:苏若雪在账房拨算盘,阳光从窗棂漏进来,把她的侧影和算珠都镀成了金色。
旁边他写着:“所谓商道,不过是把算盘珠子,串成人心的项链。”
火车鸣着笛钻进隧道,黑暗里,顾承砚摸出薄荷糖含在嘴里。
甜津津的味道漫开时,他听见隧道那头传来若有若无的织机声,像无数条线,正把上海的染坊、南京的议会厅、前线的战壕,都织进同幅新的山河图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