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1)(1/2)
天窗揭开了半扇, 暗淡的微光倾斜下来,伴着污迹斑驳的油灯,牢中苍老的身形轮廓无处遁形。
楚蔽兴之所至,将长凳挪到了玄铁牢栏前, 对着有些讶然的老者。
钟老被他突如其来的靠拢打乱了思绪, 怔愣过后, 睁着一双苍老的眼睛,缓缓说道:“是么?那陛下真是英勇神武。”
墙边候着的暗影想过来教训这个竟敢出口讽刺陛下的老人, 却被楚蔽制止了。
他面色不见怒容, 甚至带着一丝趣味。
“钟老,你这是忆起了自己年轻时的光彩了?”
半个多月不见,老人的面上已经没有了身宽体胖的福相, 原本脸颊上的松肉也消减了下去,憔悴的面容上, 一双还闪着光亮的双目显得有些病态的突兀。
“陛下说笑了,”他被阴影挡住了半张脸,口中响起了幽幽的声响,“陛下这处可谓是好吃好喝的招待老朽了, 是老朽时日无多, 回光返照罢了。”
楚蔽笑了笑, 冷声道:“你想死?那朕就不如你的愿了。”
钟老微微挪动着自己的头, 瞧了过来, 说道:“谢陛下的美意,老朽怎敢再得寸进尺。”
他忽然叹道:“先前是老朽不知天高地厚了, 自以为陛下不会同老朽一般见识, 再如何也肯放过我这个半只脚进棺材的老头子。”
他话里话外都是在堂而皇之地指责。
楚蔽问他:“是朕不放过你?”
“陛下不愿承认也就算了, ”钟老自嘲一笑, “我也不算什么人物,管不得陛下惯会自欺欺人的做派。”
钟老笑容愈发绽放,仿佛又像是本该在含饴弄孙的老者,说得话却愈发的胆大妄为了起来。
“你生来天阉,却非要夺获帝位;若是说你逼人太甚,你又不承认。”
“……”
浓黑的暗狱里,静默时只有远处的低哀求饶声。
楚蔽的沉默就像是融进了寒寂阴暗的周遭一般,无声无息。
“钟老不喜朕,朕晓得。”他说道,声音冷漠,“可朕,亦无需你等的喜爱。”
“那陛下寻老朽又为何?”钟老幽幽地说道,“老朽不过是想惬意隐世,与世无争罢了。”
“那钟老为何接住了朕的邀访。”
“老朽怎知陛下是来抓人的。”
“钟老怎知你联络代帝旧部妄图瓮中捉鼈刺杀于朕必能大功告成?”
钟老默然。
楚蔽垂下眸来:“钟老,你的隐世,只是对朕这方的说辞;你的无争,恐怕唯有代帝之子登上皇位了才能做到罢了?”
钟老默了半晌,只顾叹息道:“陛下怎就认定老朽是代帝的人呢?若老朽实则为青盛帝的人呢?”
他幽幽地看过来:“不知这二位,哪一位更让陛下大为失望呢?”
眼下敢说出这等话,他便是新存了死志。
楚蔽随意地打量着老头的脸色,自己面上却是无惊无怒。
“陛下不信老朽?”钟老迎上了他的目光,“老朽虽不说句句属实,但总归不会半句都不真吧?”
楚蔽好整以暇地反问道:“那你可曾想过,朕比你等虚头虚尾之人能说真话多了,你何以认定你等才是正义之士?”
“我不正义?”钟老奇道,“陛下巧夺帝位乃正义?陛下血洗太极殿乃正义?陛下污蔑代帝一朝乃正义?”
说他血洗太极殿,楚蔽认了,他淡淡道:“成王败寇。”
“成王败寇……成王败寇……成王败寇……”钟老的脸上露出了一丝伤感来,“你在说你,还是在说代帝?”
他又悲凉地笑道:“是啊,如今满天下所知的,皆是代帝目无亲情,趁皇兄驾崩、皇侄受困之际,篡改诏书,骗得了个把月的帝位。
“而你,才是那正义之士,宠辱不惊的十皇子!忍气吞声的天阉弃子!为了父兄一脉的皇位,亲自出马!劳苦功高!雷厉风行地平息了贼人。”
说起了大半年前的宫变,老者的眼中却像是在忆往昔。
毕竟在这之中的有些人,多多少少的确是他相识已久的故人了。
有些本已先一步辞世,有些死在了太极宫的尸堆中。
“陛下少时孤僻,老朽自是没见过你几回。倒是东宫储君,老朽可算是看着太子殿下长大的。他为人彬彬有礼,谦和仁慈,若不是那些年几个兄弟们争得太狠了,青盛帝怎会对自己一众儿郎失望透底呢?”
这些大家都看在眼中。
钟老不顾他的脸色,继续说道:“代帝的那些儿郎们,老朽亦是相识不少,各个都是品貌端正,光明磊落之辈。”
楚蔽静静地看着他说了这么久,只是讽刺地说了一声:“荒谬。”
钟老只顾自言自语了下去:“若陛下为人多一丝如父兄们的仁慈,怎会弄得如今孤家寡人的境地。”
他的双眸混沌地起来,气息起伏不稳:“这暗狱可真冷呐!彻骨冰寒!藏着多少的冤魂?与去岁太极殿的一众亡魂一同死不瞑目!一条条人命都在夜里瞧着陛下呢!
“陛下你冷吗?你孤家寡人可曾寂寥?你无儿无孙可会苦闷?你不能善终可想而知!”
边上的暗影斥责道:“你放肆!”
“哈哈哈哈哈!”钟老大笑了起来,笑声比哭还难听,“只许这暴君疯起来屠宫,不许老朽学他疯言疯语?”
楚蔽淡淡地说道:“钟老许是关久了有些苦闷,朕得空再找几个你心爱的伴来。”
钟老哼笑一声:“陛下唬老朽呢?若老朽病了,陛下还好心送医官来?”
楚蔽道:“你说朕不够仁慈,可自带你进暗狱来,朕一直交代的可是保你毫发无伤。钟老若是住得不适,倒是可以同此处的人说。”
“陛下不必大费周章了,”钟老幽幽地说道,“陛下的手段老朽已经领教透底了。躯体之伤,比不过陛下手下阴狠的谩骂,比不过目睹狱情的刑责,老朽身心俱疲,早已如行尸走肉了。”
“因此朕方才说,会再找几个伴来给钟老作陪,”楚蔽说道,“钟老病了,看似心病,实则冥顽不灵,老眼昏花,如先帝们般昏聩,无可救药。”
“那你怎不让我死!”老人大喊道,说着扑向了牢门,对着他厉声道,“你不是杀人不眨眼吗?快杀了我!杀了我!!杀了我!!!”
楚蔽微微往后仰了身子,面不改色地说道:“就算是药石无医,朕也会吩咐医官全力医治钟老。钟老还想治何病?一并说出来,朕听着。毕竟朕网罗了世上一众圣手为朕调理隐疾呵。”
“……”
钟老忽然又平静了下来,喘了口气说道:“老朽没疯,该吃药的是陛下你,陛下脸皮厚到都肯自己说自己的无能了。”
“嗯,”楚蔽说道,“朕无能,才留你等到如今。朕残暴,才留着一众兄弟仍不杀。”
他笑了一声,说道:“朕想通了,朕今后还是将那几位都杀了罢。什么太子,什么堂兄弟,钟老最为钟爱哪一个?告诉朕,朕杀给你看。”
钟老“呵呵呵呵”地笑了。
他擡头望了一眼刺目的天窗,转而盯上牢外的双眼:“陛下,你还未找到那东西吧?”
他笑得诡异了起来:“你骗不了我。”
楚蔽眼睛都不眨:“朕有说朕找着了么?”
“哈哈哈你活该找不着!”
楚蔽不置可否:“朕日后会将咸池殿夷为平地,掘地三尺。”
“地下的亡魂都看着你呢!陛下!你这是要放他们出来了吗?哈哈哈!”
楚蔽起身垂眸看着老头:“你莫要太想念他们了,朕会留着你的。”
“老朽什么都不记得了!”
“朕还没问你呢。”
“陛下又何必问老朽呢!”
“朕有说还会问你么、”
“……“
”暴君!你滥杀无辜,目无尊长,人神共愤,终遭天谴!”
楚蔽走到一旁,冷声道:“朕觉得不必替钟老你请医官了,钟老在此处衣食无忧,虽看起来身形消瘦,但没想到仍是中气十足。”
铰链在枯草堆里急速摩擦,坑坑洼洼的泥牢里黑黝黝地脏污不堪。
老者的嘴巴张张合合,最后吐出的字眼仍然是骂骂咧咧地嘶哑之声:“你个暴君……你个疯帝……你不得善终……”
背着身离开地楚蔽回过头来,平静地说道:“钟老,你且正眼看看,此刻到底是谁疯了,曾经到底是谁残暴?时至今日到底谁才算是不得善终?”
墙边的守卫有些不知所措,低头请示问道:“陛下,稍后可要对此犯人用刑?”
从方才见势不好,就可看出这老人是活不久了。
疯老头这是污了陛下的耳。
楚蔽却目视前方地说道:“好生招待着罢,朕不缺他那口粮。”
守卫闻言便去找破布,想塞住老头无尽谩骂的脏嘴。
“不必封口。”楚蔽淡然道。
周遭有一瞬的惊滞,接着应声再次取走了脏布块。
楚蔽道:“钟老一人在这间难免孤寂,难免苦闷,难免寂寥,孤家寡人一个,老了也无人作陪。”
他继而看向喘着粗气的老头:“儿孙呢?孝心何在?没一个肯出面侍疾送终的?钟老生那么多也白生了。朕替你都找过来罢?”
说着,他面无表情地拂袖而去。
声后传来的还是老头的怒喝:“多死几个老朽的儿孙又如何?正如同那咸池殿亡魂一般的无名冤屈!世人今日不知,终有一日亦会昭告天下!真相大白!”
过了一日。
咸毓用完午膳后,困得像是一只鬼。
因为她起迟了,腹内空空如也,却一口气吃了顿大的,所以一下子就吃完无比犯困。
要说她为什么吃得那么快,还是因为昨天冒出了良公公的情况,让她一个起迟了的人有些儿急了,怕自己饭还没吃上,又有什么公公登门前来。
她猜宫里做事肯定是章程稳妥的。可能她住的地方的地理位置,正好他们安排好顺序的时间点是午间。别到时又有上门请她的,然后她还没来得及吃完。
所以咸毓突然有了晚起的危机感来。之前她睡懒觉是仗着原身身份边缘无人关心,但现在连皇帝大叔身边的太监都那么和蔼可亲的,可见这个宫里好像不太看人下菜碟?
国库丰裕的朝代真是舒坦呐,宫里不受宠的嫔妃用度都不亏待。
咸毓推测明白后,就觉得自己完全明白了。
可是虽然午膳吃得急,但今天倒是没等到什么公公了。
咸毓正要再等胃里消化片刻后就回榻上睡午觉,这时门口迎见人的团儿就小跑了进来。
“美人,甄才人又来了。”
“啊?又来了?”咸毓惊讶道。
只见甄才人踏进了咸池殿,她的身后一如既往地跟着一名抱着古琴的贴身宫女。
“经美人今日可好?”甄才人见礼道。
不好。
看来要没得睡午觉了,一点都不好。
真的。
咸毓忍着自己的悲伤,开始招待起人来。
这个甄才人看样子是本就打算三顾茅庐的。甚至选了这个时间点过来,有可能是觉得上回正好碰上她在用膳,有些不礼貌,所以就掐着估计她已经用完膳后的时间点来的。
咸毓这么认为,是因为她看见了对方发现她桌上还未收拾的碗筷时眼中闪过的诧异。
嘿嘿,没想到吧,她今天其实还是起迟了,所以吃得也晚,要不是想着吃快些,不然还是会撞上她正在吃的时间呢。
就在这时,咸毓突然灵机一动。
对付有礼貌的人,她就只能刻意不懂礼貌了。
甄才人不是有心避开她吃饭时的打扰吗?那她就……
——不如继续吃下去!用招待不周来迂回扫客人的兴。
中午的份额已经下肚了,咸毓呼唤团儿,让她速速将早上领的早膳热一热,她还能再吃!
拼了!
甄才人也见得了经美人今日仍有些不便,但来都来了,她不想无功而返,于是便也还是硬着头皮坐了下来,如上回那般,在咸毓吃着的时候开口说起了来意。
今天膳房安排的早膳就是普通的小粥配小菜,咸毓捏起了筷头,听着甄才人说起了开场白。
“经美人,上回打扰咸池殿是妹妹我失礼了,那日经美人说得很是中肯,可是妹妹我回去之后又一想,如今我……”
“——好啊甄姐姐原来你来了此处!”
殿门口突然响起了一道响亮的脆声。
有一个不亲自来的客人出现在了咸毓的面前。
“我瞧着甄姐姐你抱着琴出门,还以为又想刻意出门,妄想在内苑偶遇陛下呢!”
武宝林笑着走近前来。
好浓的火药味。
咸毓捏着筷头愣住了。
武宝林看着呆坐在位置上的经美人,随意地请了个安,打招呼道:“呦,经美人,上回见你还是你我选秀之时了,你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知在咸池殿做何事?莫不是整日里只知道睡觉吧?”
哇!竟然被她讽刺地猜对了呢!
于是咸毓决定不开口否认了。
“上回春日宴经美人你也告假,”武宝林说道,“得亏经美人你也不去呢,不然光甄姐姐一个人留在我们相思殿里,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高姐姐同妹妹我故意挤兑她,才害得她没得赴宴呢。”
咸毓眨巴眨巴眼。
这事好像她还是可以避而不言。
那就再不出声吧。
“经美人?你怎地了?”武宝林凑过脸来,笑着说道,“妹妹同你说笑呢,你可别当真,那日北苑我是见着经美人的。只是,不知经姐姐可否瞧见了我?”
甄才人端坐在一旁,冷声道:“武宝林,你与经美人并不相熟,何必跟着过来?”
“我不熟?”武宝林说道,“弄得你同经美人甚熟似的!”
她面色不悦道:“你出了相思殿,仍然敢嫌弃我搬弄是非?”
甄才人撇过眼:“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不是很有才学吗?怎就不懂了。”
“你不要胡搅蛮缠。”
咸毓瑟瑟地舀了一勺热乎乎的粥,喝了一口,转换成筷子之后,又想抄小路去夹小菜。
“我胡搅蛮缠?我看你才是脸皮子太厚!”
咸毓手中的筷子抖了抖。
她好像……脸皮也挺厚的,到这时候了还想吃……
刚才是真的饱了,但是出了扫甄才人兴的心思之后,她也觉得自己再吃一顿还是撑得住的。
而且等吃的都上来后,她就有点强迫症了。东西都是好吃的,好吃的不能浪费呀。团儿早上又没帮她这份也吃完,所以留下去就会浪费了粮食。浪费粮食怎么可以,她肯定是要吃得一干二净的。
“武宝林,”甄才人突然清泠泠地喊了一声,“我登门拜访咸池殿,你呢?你来此处为了何?”
咸毓跟着望向了武宝林。
对呀,怎么又来了一个。
都是惦记酷盖的宝藏吗?
武宝林毫不介意地说道:“我想跟你来了!若是你邂逅了陛下,总不能便宜了你一个人。”
咸毓敬佩地望着武宝林。
不是吧,妹子,皇帝大叔真的有点儿老了,你们还真有想要争宠的啊。
佩服佩服。
“你……你……”
甄才人或许想说人家过于大胆放言吧。但武宝林说得话理直气壮,想要争宠也挑不出错来。
“我什么我!”武宝林抱臂讽刺道,“你不会是鄙夷我抢你的机缘吧?”
她说起来就有气,瞧见一旁的长琴,就直话直说道:“你的东西谁都不让碰,你有什么也不会分我们!我不跟着你抢着学着,难道等你善心发作再来分给我吗?”
咸毓恍然大悟。
哦……看起来是寝室矛盾了。
她无声的端起了碗来。
“我为何要将我的东西分给你?”
“你的东西都是你从娘胎肚子里带来的吗?你摘的桃枝本就是你的吗?”
“这等小事你还记着。你何等的小肚鸡肠?”
“我背后说你的那几句你敢说你没记在心里?”
咸毓端着碗,左看看,右看看,又舀了一勺粥,小口吞了进去。
这两个真的都是来抢酷盖的宝藏的吗?
看着像是本来就有恩怨的吧?总不可能是装着演给她看吧?原身的脑力也不用她们花费这么大的力气吧?都可以试试直接套话了。
这个甄才人上回来的意图咸毓算是想明白的,可能就是想上门拉个救援小分队的临时队友?
这回第二次来,刚坐下时的开场白好像也没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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