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1/2）
莫莉安照常跟在他的身后, 到了村口，站定目送他离开。
她心想，可能在她的身体恢复正常以前, 她的灵魂就只能在这片废墟中飘荡了。
瘦弱的孩童孤零零的背影令人心怜，可惜莫莉安以后也看不到他的成长了。
她萎靡地看着小科罗艾越走越远，然而那个瘦小的身子却又突然停下脚步, 回首望了过来，注视的刚好的莫莉安的位置。
莫莉安一惊, 陡然又升起一些微弱的期盼。
或许他现在能看到她了？他会是在特意等她跟上去么？
被这样渺茫的期许驱使，她的魂体开始朝科罗艾移动, 当理智回笼, 她已经离那个曾经禁锢她的村子很远了。
原来是能出来的么？
彼时, 科罗艾又若无其事地回过了头，朝某个方向前行, 莫莉安飘到他的身前，他的脚步没有一刻迟缓, 很果断地从她的魂体穿了过去。
在他的身体与自己的魂体接触时, 莫莉安感觉头脑有短暂的晕眩，然而等他离开自己的魂体后, 那片刻的恍惚又好像错觉。
莫莉安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看见自己，她只能沉默着跟了上去。
与他相离的那一小段距离漫上了渺茫的白雾, 格外的浓重，这让莫莉安有些辨不清前方人的具体位置了, 再跟上时, 她追逐的人已经变成了十三四岁的少年。
他柔软甜蜜的笑容就如莫莉安在这里第一次见到他时那样不谙世事, 没有沾上任何世俗的尘埃。
莫莉安看着他在旅途中认识了新的同伴，他真诚地对待着每一个人, 就像当初对待莫莉安一样的热忱，不过大部分时候，他的善良并不能换来他人同样善意的对待。
他也并不是吃不够教训的人，同样温润无害的笑容下，在被背刺的前一秒，他一次又一次地抢先出手，从昔日伙伴的背包里夺走资源的动作也愈加熟练。
莫莉安不知道该不该为他这样的转变而感到欣喜，毕竟在实力弱小的状态下，善良只是无用的累赘。
在这个世界很多混乱的角落，独自一人是很容易被盯上的，他并不是每次都能反杀，大多数时候，他也只能勉强保住一条命而已。
此时的他已经十六岁了，虽然比同龄人更高一些，但因为营养跟不上，他比一般人的体型还要清减几分，仰头看着落满碎星的夜空，他利落的下颔骨连着修长的颈线，一直到锁骨的线条都格外清晰。
“明天会下雨。”
还没有度过变声期，他原本清朗的声线此时还夹杂着些含混的沙哑。
莫莉安一怔，转头看向他，他没有多余的反应，平静得就好像刚刚对天气的预测只是他自己的自言自语。
他时常会缩在某个城市的偏僻角落，仰望漫天星辰，平视芸芸众生，那双一贯注满了脉脉温情的眼睛疲惫又孤寂。
一晃眼，在他十七岁那年，莫莉安看见他流浪到了诺兰尼帝国的一个小镇，走进了一家平平无奇的小餐厅。
莫莉安莫名地喉头一动，有什么埋藏在脑海里沉寂已久的种子终于要冒出芽来。
在这家曾经工作过整整三年的餐厅里，莫莉安并没有搜寻到属于她自己的身影，而科罗艾未来的走向也逐渐偏离了她预计的轨道，他独自一人的旅途充满了各种未知的险阻。
这时，莫莉安才后知后觉地惘然。
啊，原来这个科罗艾并不是属于她的那个科罗艾啊。
她停留在原地看着他寂寥的背影恍惚了很久，最终还是追了上去。
这个科罗艾有着同样温和善良的性情，但是运气不是很好，在魔兽森林狩猎的时候，时常会遇到超出他实力的高等魔兽。
这次他狩猎的魔兽森林是位于卡卡比亚大陆南部的特尔蒂绿林，被称为世界最危险的七大魔兽森林之一，也是莫莉安穿越后降落的第一个地点。
这个曾经将莫莉安差点逼疯的森林对科罗艾同样丝毫不留情面，身体几乎被能撕碎一切的爪牙贯穿，他与一只魔兽的身躯双双倒在了瓢泼的雨幕中。
鲜血被雨水冲的浅淡，没入深色的土壤，科罗艾趴在地面，呼吸间身体的起伏越来越小。
莫莉安蹲下身子，举起双手试图为他挡雨，可惜冰冷的雨水仍然穿透了她无力的手掌落到了他身上。
他偏着脑袋，眼角与鼻梁骨间汇聚了一个浅浅的水潭，雨水满了，便又绕过他的鼻梁浸染他金色的发丝。
莫莉安听见他急促的喘息声逐渐微弱，被雨水浸湿的耷拉下来的睫毛也颤动得愈加迟缓，仿若下一秒就会停止颤动一般。
“你可别昏过去啊，不然就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莫莉安伸出的手毫无意外地又一次穿过了他的身体，而在说出这话后，科罗艾罔若未闻，毫无焦距的眼眸光黯淡。
“你才十七岁啊，可别死在这里啊。”说到后面，莫莉安的声线带上了不易察觉的颤抖。
雨势渐大，莫莉安擡起头，遮天蔽日的树冠遮挡了她渴望看到更多景象的视野，目之所及皆是浓绿的树叶和密密麻麻的雨丝。
像是在浅池中投入了一颗重石，溅起的水声在落雨淅沥间格外刺耳。
莫莉安迟钝地转过头，她眼前的少年缓慢地支撑起遍体鳞伤的身躯，又无力地重新倒下，这个简单的动作在他循环了好几次以后才真正成功。
他佝偻着身躯，脚步踉跄，好在森林里最不缺的就是能够支撑他的树木，走走停停，他终于找到了一个无主的洞xue，又一次倒下。
这次，他昏迷了好久之后才醒过来。
或许是幸运女神终于眷顾了他一次，在他昏迷的期间，并没有魔兽闯进来扰乱他的安眠。
他再次醒来时，又是一个寂寥的黑夜。
在空旷的洞xue里呆坐了好久，他才慢悠悠站了起来，僵硬地走动动作在适应了滞涩的四肢后逐渐变得流畅。
明亮温暖的篝火照亮这个洞xue，他一边烤起魔兽，一边熟练地给自己上药。
这个世界的科罗艾没有遇到过赫尔曼，自然也没有提前知道自己龙族的身份，也没有选择去龙岛。
他是在和某只高等魔兽战斗过后，吞食掉对方的心脏才偶然被激发出了龙族血脉的。
没有吞食龙晶，无法汲取所需要的足够能量，科罗艾跌跌撞撞地不断试错，最后终于能够成功化作龙型，虽然是以较为惨烈的方式。
一开始的时候，因为缺少能量的摄入，他的换鳞期度过得并不完整，连人形都无法完美维持，黑色冰冷的鳞片贴着他的下颔，长出来的尾巴也收不进去，他只能把自己的身体包裹进宽大的兜帽长袍，远离人群。
莫莉安看着他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少，取而代之的是恍惚的癫狂。
这里的他经历的换鳞期更加痛苦，莫莉安时常能听到他压抑痛苦的呜咽，还有细碎的啜泣。长久没有打理过的杂乱长发在他垂下头后自然而然地遮住了他阴郁的眉眼，肩膀被剧烈的痛苦激起一阵阵不明显的颤栗。
他布满鳞甲的冰冷质感的手在石壁上抓出一道道深刻的痕迹，刺耳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洞xue。
莫莉安盘起腿坐在他的对面，不知道过了多久，那令人汗毛竖起的尖利声音才突兀地停下了。
对面的科罗艾在调整好呼吸后终于擡起了头，莫莉安注意到他之前还贴满了鳞片的下颔终于恢复了光洁。
视线往上，对上几乎与她对视的那双眼眸，莫莉安的心跳有一瞬间漏了一拍。
她平日最喜欢科罗艾那双如大海一般明净澄澈的湛蓝色眼眸，注视着他温情的眼眸时，莫莉安再急躁的心情都能立刻平静下来。
然而此刻，她对上的那双眼睛纯粹的蓝中却糅杂了偏浅的金色，两种截然不同的色彩拼接着被镶嵌在了一起，使得他的瞳孔增添了几分近似于妖冶的瑰丽。
是加百荔拉曾经向她展示过的，占星师预言中属于勇者科罗艾的眼睛。
莫莉安异常艰难地吞咽了一下，眼眶泛起些不明显的酸涩。
在能成功化成龙型以后，科罗艾毫无目的的流浪终于有了明确的方向。
倒不如说，他茍延残喘至今，一直等待着的就是这一天。
这次的科罗艾仍然选择了和普瑞特合作，最后手刃国王时，他的手段也格外的残忍，只是他的表情并没有因为虐杀仇人而感到快意，平静到冷漠，那样温柔又俏皮的笑容，再也没有出现在他的脸庞上了。
他的神情逐渐向莫莉安见过的那张画像靠拢，那些不为人知的自卑也被深掩在目下无人的倨傲之下。
托克努斯大陆最德高望重的占星师降下预言，唯有预言中的勇者才能将魔王封印。
在某个人迹罕至的峡谷，孤身游历大陆的科罗艾被同为勇者的公主加百荔拉邀请，这次，他也同样干脆地应邀加入。
他终于不再是一个人奔赴战场，虽有摩擦，但是最终他也算融入了这个集体，至少，战斗时有了可以交付后背的队友。
宽阔平坦的国道，他走在鲜花盛开的路上，莫莉安一如既往地追随着他，只是这次，她飘着飘着，突然没有了气力。
无法再前进，她只能沉默地看着科罗艾变得结实的背影越走越远。
突然，他又顿住了脚步。
一如当年离开村子时，往后望向她的一眼。
时至今日，莫莉安也没有搞清楚他到底能不能看到自己，很多次，她都以为他在注视着她，但是下一秒，他又平静地穿透她的身躯。
“我要走了。”她突然大声说道，也不管科罗艾有没有听到，自顾自的，“我要离开这里了。”
科罗艾仍然安静地注视着她的方向，好像只是在观赏风景，而她也只是风景中无足轻重的一棵树，或者一支摇曳的花朵。
远去的其中一个勇者催促着科罗艾快点跟上他们的脚步，然而科罗艾并不为之所动，仍对着莫莉安的方向，神情淡漠。
“我要回到属于我的时间里了。”莫莉安继续说着，而在她的凝望之下，科罗艾缓慢垂下了纤长浓密的睫翼，视线也自然而然地落到了莫莉安的下方。
跟着他一起垂下眼眸，莫莉安看见自己半透明的身体正在以光点的形式消散。
是真的要回去了，要回去找属于她的那个科罗艾了。
莫莉安有些无措，但更多的是即将回归现实的期待。
她又擡起头，想和科罗艾再好好道别。
只是看着微风拂扫过他耳边的长发，莫莉安又突然失了言语。
四目相对之下，站立在她对面的那位勇者胸前垂落着柔顺的长发，略微眯起的眼眸像是里面有她，又像是什么都没有，这样的他，与莫莉安记忆中看到过的那张画像中的青年完美重合起来了。
随着身体的消散，她的意识也随之模糊，视野中的景物也出现了不同程度的晃动和重影。
而在她彻底消散后，对面的勇者紧抿的唇开始松动，一开一合吐出简单的字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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