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2/2)
“陈大哥你今日是不是又起来晚了?”四处都是人,找了许久也没地方可以摆摊,闻溪不由得问起来。
陈大哥这人干活踏实,动作也快,唯有一点,就是特别爱睡觉。
陈大哥讪讪笑了笑:“我醒来时看天还没亮,就说再眯一会儿,结果没想到...”
闻溪忍不住揶揄他:“陈婶没拿棍子叫醒你?”
“我娘以为我早出门了。”
闻溪噗哧一笑,眼睛一尖,看见个位置,小跑过去:“陈大哥,放这儿!”
两人将要卖的东西一一摆起来。
陈大哥手巧,经常做些小玩意儿出来卖。闻溪看着手上奇怪的东西,道:“这是什么?”
“老虎。”
“老虎?”闻溪将手上长着翅脉的东西翻天覆地地看一遍,“谁告诉你老虎是长这样的?”
陈大哥脸上带着憨厚的笑:“反正见过的人也没几个,就算说是老虎也没人怀疑。”
闻溪挑了挑眉,好像是这么个道理。
“对了,你怎么今日有空出来?”陈大哥问她,“闻蔷说你最近白日里很忙,都是天快黑了才回去。”
“唔...”闻溪沉吟了下,“今日天气好,就出来晒晒太阳 ,总闷着都快长霉了。”
陈大哥点点头,又问:“那...就是你近日要报答的恩人?”
“嗯?”闻溪一脸茫然,“什么恩人?”
“我昨天见着闻蔷,她说你近日这样忙,都是为了报答什么人。”
“......”闻溪怔了怔,心底将闻蔷骂一通,“他...他...”
她嗫嚅半晌,不知该怎么解释。
陈大哥摇头:“不想说也没关系。”
闻溪有些尴尬,只好低头继续忙活。
过了会儿,陈大哥又说:“那公子浑身贵气,一看便是人中龙凤。”
他可是当今的相国大人。
闻溪心中这样回答,嘴角却只扯了扯,道:“不太清楚。”
“我只是随口问问。”陈大哥动作停下来,“只是我一眼看见他,就明白了。”
“明白?”闻溪也跟着停下来,望着他怅然的脸,“明白什么?”
陈大哥轻叹了声,看着她说:“明白是谁将你害得这样。”
闻溪哑然。
“你们姐妹二人来了这边,虽然什么也没说,可你们的举止谈吐一看就与我们这些穷山村的人不一样,我那时就猜你们兴许是什么出逃的贵族,后来又见着经常来的那位金贵的小公子,更加确信了。这镇的的贵人太多,可我真正接触过的却很少,也想不出来你们姐妹以前究竟是怎样的尊贵,如今我算是有些明白了。”陈大哥看着她这些日子因为休养又很快转白嫩的手指,“那公子一定伤了你很深罢?”
闻溪苦笑了两声,道:“我家被抄了。”
“哦...”陈大哥点头,“难怪。那他若想求你原谅,只怕得让你将他家也抄一次了...”
“已经抄过了。”闻溪嘴角笑意更深,“十几年前,我爹设计,害他全家被斩。”
她话很短,陈大哥却沉默了好一会儿。他有些唏嘘,道:“看来茶馆说书人的故事,也不算最坎坷的。”
闻溪笑容渐渐消失,看着手里的老虎不知在想什么。
陈大哥又忙起来,过了会儿,将东西都摆好后才唤醒她:“我得在这呆上一天,你忙你的去罢。”
闻溪把老虎放回去,和他道了别。
“等等。”陈大哥又把人叫住,把那只老虎拿起来递给她,“你拿去玩。”
闻溪接过来,猜他肯定不止这一件事,没急着走。
果然,陈大哥思忖了番,又说:“你这一年里,虽说大多数时候是笑着的,可我也看过一两回你发呆的模样,实在让人心疼。那公子既然来找你,一定也对你同样放不下。这戏文里不是总唱嘛,前尘往事过如云烟,你们若都能放下过往,不如再一起重新建个家如何,这样,你们又都有家了。”
这话诱惑太大,闻溪眼眶倏地就红了。
她从小就没了娘,爹也不疼,从来不知道别人的家都是什么样子的。
皇宫那么大,却没有一个人真正疼过她。
陈大哥看她要哭,急忙道:“我不过是胡言乱语两句,你别当真。”
闻溪吸了下鼻子,又笑了笑,说:“没事,那我先走了。”
......
人群丝毫未减,甚至还有愈来愈多的趋势,闻溪回了原地,没看到宋子珩和枝枝,猜想二人兴许是去哪里的酒馆了。
她穿得厚,太阳晒久了竟有些热起来,又嫌街人吵得不行,干脆打道回了四海楼。
一路上能看到许多稀奇古怪的新鲜事物,若是以前的自己,定能痛痛快快地玩上一下整天。可现在的她,实在没那番心思。
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呢,她也不知道。
又想起枝枝那副活力十足的模样,和以前的自己倒十分相似,难怪宋子珩在她身边也看起来开心了些。
才刚上楼,就遇到了刚刚还在想的枝枝。
她正从楼上下来,已换了身衣裳,一副要出门的样子。
可是,她不是应该在外面么。
闻溪笑着迎上去:“枝枝姑娘怎么会在这里?”
谁料枝枝见了她,一改往日的笑脸,一双秀眉倒竖,冷着脸翻着白眼,哼了声从她身边径直经过。
“枝...”闻溪大惊,转身看向她,“姑娘这是怎么了?宋公子呢?”
枝枝听了她这话停了下来,回头冷冷看着她,又是冷哼一声,道:“什么宋公子,你是在问你的夫君么?”
“夫...”
“我还以为你整日穿得这样穷酸,是个丫鬟呢。”枝枝打量着面前朴素的女子,“早些说清楚,我也不必浪费如此多时间。”
“我...”
闻溪上前两步,却险些被她愤力拂起的袖子擦到,急忙避开。
等站定后,枝枝已经再次转身下楼去了。
闻溪一头雾水,直到那身影出了酒楼大门才回过神来,朝楼上看了看,提着裙角上楼。
宋子珩果然也已经回来了。
他坐在窗边,分明已经听见自己的动静,却没有回头,只是安静地看着窗外的风景。
阳光被楼顶的金瓦反射过来,也变成金黄色,映在他半透明的鼻尖上,描绘出一条清晰的弧线。
闻溪看着眼前的画,突然想到。
和她一样,宋子珩从小也没有家。
听说宋丞相当年也参与了谋害萧家,那这些年在宋府长大的宋子珩,心底在想什么呢,他又是怎么长大的。
许是她发呆得有些久,男人终于状似才发觉般回头看过来:“回来了。”
闻溪回神,嗯了声,有些好奇他是怎么回来的,却没问,关心起了他和枝枝两人发生了什么事。
男人仍坐着,淡淡道:“她有些误会,我向解释清楚了。”
“误...”闻溪想说误会什么,又很快恍然想起枝枝对他的心思,话到嘴边咽了回去,改口道,“那你怎么回来了?”
昨天说起出去的时候,他明明十分开心的。
“外面太吵了。”
宋子珩说。
闻溪点头:“既然如此,那我就先回去了,反正今日也不用换药。”
男人收回视线,望向窗外,道:“我的眼睛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近日看东西越来越清晰,视物距离也越来越远,大夫说不出半个月,我就能完全恢复。”
闻溪没出声,等着他的下文。
骨节分明的手指搭在扶手上,被阳光也染上金黄,手背上面的青筯随着骨节曲起的动作拉紧,宋子珩轻轻摩挲着水亮光滑的梨花木上的花纹,接着说:“既然我的眼睛好了,你也不必再为此内疚,你在这里耗了许多日子,想必有许多事耽误了。”
“然后呢?”闻溪看着他光照得有些发光的眸子,此刻半垂着,细密的睫毛也被染成金色,“宋大人是什么意思?”
“我...”金色的睫毛轻颤,男人喉结滚了滚,“之前给你定的铺子还是那一间,你以后可以做生意,若不想做,楼主那里我打过招呼,也能租出去,一年租金也够你们姐妹二人生活,不必再如此辛劳。还有...”
“以后不用来了,是吗?”闻溪明白过来了,打断他,“现在这是在给我安排好以后的生活了吗?”
宋子珩说不出诀别的话,干脆别过脸。
闻溪心底生出一股火,直冲眉心,又花了许多功夫才忍下来,没好气道:“你以为我来找你是为什么?我每日都过来,只是为了确认你的眼睛好了没有么?”
宋子珩呼吸一窒,有些不可置信,擡头看向她,小心翼翼道:“你...你不是要和我两清吗?”
刚压下的火又窜了出来,闻溪瞪着他:“既然宋大人想两清,那就——”
“不!”男人猛地站起来,“我不想的。”
他大概是动作很疾,这一下牵动了腰上的伤口,不得不用手扶着,眉心轻拧,却仍急着又重复一遍:“我不想...我只是,我只是...”
宋子珩想了想,道:“我只是想以后,或许我们还能...还能做朋友。”他勉强扯了下唇,苦笑了下,又接着道,“不过你肯定不会原谅我...如果朋友也做不成,至少...至少我哪天忍不住来看你的时候,你不要躲,也不要害怕,更不要厌烦...我只是、只是远远地看看你就好,不会打扰你的生活...”
男人说得很小心,声音轻如羽毛,连尾音都在发颤,说出的话却一字一句轻轻刮蹭着闻溪的心脏。
她想起陈大哥的话,闭上眼,道:“我不可能和你做朋友。”
宋子珩眸中渐渐失去光芒,只发出一声破碎的鼻音。
“至于其他关系...”闻溪深深地吸了口气,再睁开眼,“你听着,这话我只说一次。以后,你想来找我就来,我不拦你,也不烦你......我们顺其自然,你若愿意,我便给你这个机会。”
宋子珩瞪大了眼。
闻溪避开他的视线,脑海中一遍一遍回响着君梦闲说的:若再来一次,只怕连剩下的半条命也没了。
罢了。
若真那样,也是自己活该。
宋子珩怔了很久,连眼睛也没眨一下。阳光有些刺眼,照得他一双眼发烫,不知是不是毒又发了,视野中一片模糊。眼眶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渐渐蓄满,直到决堤,吧嗒一下坠落眼角。
他鼻头一酸,猝不及防地侧过身子,那被照得发亮的、染上金色的东西又跟着落到地上,摔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