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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7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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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7章

◎灵秀◎

万籁俱寂, 虚空里的银杏树已然参天。

盘坐在树下的泥人颤动了睫,泥垢徐徐剥落,浅淡的金光自缝隙逸散, 浮波阵阵,杏叶轻灵有声。

灰暗中现出一双金瞳, 似有细碎鎏光。

眸子扑眨了一下,刹那间, 空间动荡, 静穆的巨树罅裂,落叶纷飞, 仿若金蝶。

泥垢之下,是一张秀气绝伦的脸, 雄雌莫辨。满头白发披垂身后,蜿蜒迤逦,似霜雪清冷, 眉心一点红痣, 淡至无痕。

“嘭!”

巨树轰塌,崩碎成细密浮金, 光晕流转缠绕,钻入她的眉心, 圈环她的额顶,眉心的红痣越发冶艳, 银白蓬松的发旋上方, 隐隐悬浮着一对鹿角。

波光熠熠,鹿角越发清晰, 莹白如骨, 质洁如玉, 扎根在她的发间。

最后一片银杏晃晃悠悠飘落,驻足在鹿角的末梢,又就势滑下,荡至她的眉睫,在她的视线中徘徊不定。

她伸手将它攥住,孤独的银杏被捏碎成星点微光,消散在她的掌心,迷失在她的袖间。

“你可想起了?”

举头三尺之处,诡异的光球静静悬停。

她低眉颔首:“是,三千大人。”

她叫——灵秀。

“山川有灵,藏秀于杏。”

“我唤你灵秀如何?”

时间疯狂回溯,回忆穿透密密匝匝的银杏叶,到了遥远的药山。

铜铃一声一声钝响,面容一步一步清晰,她拨开药山漂泊无定的云雾,望见一张言笑晏晏的脸——眉目清绝。

”秀秀。”

转眼间,那张温煦的笑靥被泼天血红席卷,回忆分解,支离破碎。

滴嗒。

丝丝凉的水珠打破了虚空的寂寞,晕开一圈圈波纹,沉沦进黑暗,了无痕迹。

白发人伏下了身躯:“请您……助我。”

悬浮的光球渐渐化形,变成了一个青裳小女娃,她相貌诡艳,靥生两点,头簪红莲,坐卧在业火之中。

业火熊熊,衣袍上的青色如同黏腻的苔,湿哒哒地淌入火焰,焦灼地燃烧。

她是万千界的管理者,大名三千,而灵秀,不过是其中一界的界灵。

涂着丹蔻的手按向了灵秀的眉心,手的主人说:“你帮了我,我自然会助你,但——那些记忆,不可留。”

空气稍稍凝滞,但也不过一会儿,就听到:“那便不留。”

三千露出了一个意料之中的笑,毕竟,没有情,又怎会留恋?

每脱离一次世界,灵秀的情感便随着□□的消亡而被抽取,能记住的,不过是干瘪的记忆,和一张张被时间刻意模糊过的脸。

如此甚好。

指尖随之将记忆纳入,灵息运转,光芒大盛,眼前人从容闭眼,神祇轻声道:“送你,归界。”

天旋地转,时空颠倒错乱,再一睁眼,她回到了药山。

药山常年被云泽笼盖,雾气缭绕,遍地珍药,山窝窝里有一片望不到头的杏林,一只懵懂了万年的灵,以及——一个世上最好的姑娘。

姑娘住在被杏林拥簇的木屋里,脾气好,医术了得,眉眼时常挂着笑。山下的老人亲昵地叫她:风姑娘。

某天她出门采药,一不小心,把山里的灵给采了。

那只笨灵睡得沉,那个姑娘花了眼,直到炉灶里的火升腾起来,水沸了,烫醒了,它才后知后觉。

它气得震破了姑娘传家的药罐,坏了她准备个把月的药汤,可是没手也没脚,敌不过她的两根手指,最后蔫嗒嗒,湿漉漉地被扔在了白果堆里。

它看着她挽起袖子清理灶台,看着锋利的碎片割破了她的指,然后看不过去,默默上前,替她疗愈了伤。

它被赖上了,甩也甩不掉,甩不掉她,那就跟着她,吵着她,烦死她。

它跟着她学会了说话,它被她取了一个名字,它在潜移默化中,成了她的私有物。

它竟然感到安心而踏实。

即将化形之际,它变回真身依偎在她枕旁,它小心地将犄角缩小,试探地问她喜好,变成——另一个姑娘。

可原来,她并不喜欢姑娘。

她后来捡回一个男人,她跟着男人走了,她把它困在了药山,决绝地抛下它。

它生来只知救人,不知如何留人,恍然时,只来得及抓住她发尾杏黄的丝绦。

那丝绦的颜色极淡极浅,接近白色,就像她的腕上白雪。

她终是留了个念想,回了个头,说:“等我。”

那为什么不带上它?

它质问的话只来得及窜到喉头,便被她亲手设置的屏障扼住了。它张皇地睁着眼,疯了般敲打着屏障,可她再也没回头。

药山很冷,它原是不怕冷的,可等她的那几年却觉得——冷得要命。山下的人受不了寒气,通通搬走了,卖糖葫芦的,卖桂花糕的,卖臊子面的……都走了。

它听到远方飞雁传来消息,它们说,往东飞两千里,有一处王城,王城里新来了位国师,姓风,名戚。

风戚——

它终于等到了,等到了一具奄奄一息的尸体,尸体上刀刀剑剑都刻着祸国殃民的骂名。

他们咒骂着妖女,她从风姑娘,变成众人口诛笔伐的疯国师。

那些目眦欲裂的人在她身后一个接一个倒下,她踏着尸山血海走来,分明杀气灼人,可当屏障分崩瓦解时,当她的下巴落在它的肩膀时,当沾血的指尖拭去它的泪时——

分明温软亲善,一如初见。

她背着满目疮痍的身体笑着唤它:“秀秀。”

她说:“别哭。”

它没哭,只是眼泪不听话。

雾凇浩荡,百草凋零,天地一白。

山上的银杏只剩下枯瘦的枝干,眼前的白雪死寂地驻留半空。没有风,风也静止了,檐下的铜铃被系着白绳,霜雪压覆,一声不响。

灵秀赤足踏上了雪,推开了木屋的门,门上堆叠的霜打在她的肩头,融进了里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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