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欢(2/2)
老板笑眯眯地收好他的卖身契,“你叫什么?”
“我叫阿昙。”
“哪个昙?”
“昙花的昙。”
“昙花的昙啊……这名字太精贵了,不好养,这样,你是这个月第十个进来的人,就叫月十好了。”
荆欢顺从地接受了这个名字,顺从地接受了那些和蛊药试炼比起来不值一提的调教。
他在齐国皇城有了容身之所,他有了月钱,他可以去买药材,可以安心地解决身体里的虫子。
可他做的事情,依旧不是正常男人做的事情。
他的第一个主子训练他成为一个女人,他的第二个主子要他雌伏。
他觉得恶心,那些男人痴迷的眼神令他恶心。
他终于解决了虫子,他可以长命百岁了,但他也迎来了自己的开.苞夜。
兜兜转转,他又变成了一朵含苞待放的花。
老板给了他一个新的名字,叫月欢。
他叮嘱他,要时刻记得讨客人的欢心。
可是,最终买下他的是一个姑娘。
那个姑娘,叫顾让。
他的第三位主子。
她说,要他杀人。
她给了他一个安身的小院,和很多很多的钱。
他以为自己又要有一个新名字了,顾让却说,要他自己取一个喜欢的。
他捏着那一张银票,站在空旷的小院里,捡起了自己的第一个姓,但他不要叫松柏了。他不要坚韧,不要长命百岁,他只想有自己的喜好,讨自己的欢心。
他给自己取名,叫荆欢。
顾让是一个奇怪的主子,她训练他,也教导他。
她给了他一张脸,不用承受痛苦,只是一张青铜面具,盖住他过分惹眼的容貌。
荆欢的胆子在她奇怪的要求中日渐大起来。
他捧着平滑的青铜面具,人生中第二次鼓起勇气:“主子,我觉得这个面具太难看了,能不能换一张?”
顾让给他换了一张有着古老花纹的青铜面具。
顾让是一个大方的主子。
她给了他很多钱当作盘缠,要他南下保护她的哥哥。
他失职了,顾敛依旧出事了。
顾让没有怪他。
她是一个宽容的主子。
后来顾敛平安无事,带着满身功劳回京。
顾让出事了,因为他。
名节对于齐国女子是非常重要的东西,尤其顾让还是一位公主,荆欢知道自己要死了。
他坐在慎刑司肮脏的牢狱里,想,起码他已经有了自己的名字,他的墓碑上会刻着自己喜欢的名字。
可是,顾让救下他了。
冒着欺君之罪,让他活了下来。
第一次有人,舍弃一些东西去保他。
第一次有人,会一本正经地向别人纠正他的名字。
顾让说:“他如今叫荆欢。”
她居然会向一个上等人纠正他这个下等人的名字。
他向顾敛行了一个礼,是绛的最高礼节,但他真正想行礼的人其实是顾让。
他想自己跟对人了。
顾让是一个值得信赖、懂得尊重的主子。
荆欢开始学会任性,开始敢在顾让面前不拘礼节,敢和她顶嘴。
同时,他也开始好奇,顾让会不会和绿鹂一样爱上另一个男子,如果会,那会是个什么样的男子。
他觉得,那个人一定要足够特别,才能令顾让动心。
后来他见到了。
一个孤立无援,却仍旧满心满眼都是顾让的人。
顾让的心上人。
他叫他姑爷。
后来,他们被迫分开。
再后来,顾让失忆了。
荆欢没有想到,自己会在那样一个场景再见故人。
他从绿鹂的神情中看出端倪,那个被他称作阿哥的人凶多吉少。
故人相逢,却是匆匆一面,绿鹂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恶毒的诅咒。
荆欢不是很在意,那个誓言原本就是一个谎言。他更在意顾让的想法,但顾让依旧没有过问,他的忐忑在顾让与往日一般无二的态度里消失。
她真是一个奇怪的主子。
她好像一点都不担心我会背叛她。
荆欢这样想,然后鼓起勇气主动找到顾让。
那次谈话无疾而终,顾让还是没有追问,荆欢也不想说了,不是每个人在回忆不美好的往事时都能无动于衷。
他有能力解决掉那些绛人和他们施加在绥国官员身上的巫蛊,其实他是最合适的人选,但是他告诉顾让,他不想。
他不想和绿鹂等人对上。
诚然绿鹂使他面目全非,活得毫无尊严,但不可否认的是绿鹂给了他活下来的机会。他不欠绿鹂,绿鹂也不欠他。
他们之间早在他选择分开那日便毫无瓜葛。他不想再和绿鹂扯上任何关系了。
他知道顾让不会逼自己,所以同她直言。
顾让确实如他所料没有勉强他,她自己去了,最后破天荒主动问他要不要见绿鹂一面。
荆欢那时愣了好一会儿才摇了摇头,他说不用了。他已经能够知道绿鹂的结局,但那和他没关系了。
他跟随顾让回到京城,无波无澜地度过了一年。
他偶尔会看见顾让一个人坐在窗边,却仿若看到了一个在冰天雪地里龋龋独行的人。
他在顾让身上看到了一种深切的茫然与孤寂。
荆欢直到那时才意识到,顾让也有自己的脆弱,她并不像旁人以为的那般无坚不摧。
她会流血,会思念,不能因为她从不喊疼,从不流泪就以为她是一个不会受伤的人。
所以当姜染霜用隐忧中夹杂着质问的口吻要顾让去安慰顾嘉善,向顾嘉善解释的时候,他感受到了一种出奇的愤怒。
所有人都把顾让放在一个保护者的角色里,他们忌惮她,依赖她,崇拜她,欣赏她,却甚少关心她,顾惜她。
只有一个人除外。
那个人不论何时都会坚定地走到顾让身边。
荆欢在他们成亲当日献上了最诚挚的祝福。
芝兰茂千载,琴瑟乐百年。
一切都在向好,他自己也是。
他知道早晚有一天,自己能够摘掉可娴的面貌,以荆欢的身份生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