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大婚(上)(2/2)
“这是什么东西?”她爱不释手,捏来捏去地玩,却没注意到眼前男人发白的脸色。
他解释道:“以后遇到危险,或是想找我的时候,你就捏它一下,我一定赶来。”
不会,永远不会再留你一个人。
江遇宛一怔。
他半阖眸,纤长的睫毛垂下,似乎在压抑着什么。
江遇宛瞥过那珠子上的血丝,又想起北襄遍地是奇人异士,有什么猜测浮现在脑子里,转瞬即逝。
片刻后,他从她手中接过那珠子,系在了她白玉似的颈子上,又道:“明日随我去见一个人。”
江遇宛一瞬被拉起好奇心,将先前的疑惑弃之脑后,问道:“什么人?”
他同她凑得太近,忍不住便要亲她,喉间却升腾起她适才捏珠时渐起的血沫子,路无殊咽下了那口血,轻声道:
“我的小姨母。”
自她归来日,他书信一封前因后果递往山间,那人应已收到信件,正在等着他们。
“可她......”江遇宛怔愣着道。
“她还活着。”他的神色映在微暗烛光上,犹显温和,“明日见了便知。”
次日一早雨停,告知过江侍郎夫妇之后,也不顾江侍郎僵住的神情,路无殊执过江遇宛手,将之扶上马车,二人一路往山道上去。
这座山位于幽州南,连个像样的名字也无,因上头零星住了几个人家,又处在幽州,勉强称作幽山。山路更是坎坷,将行一半,便上不去马车了,将绪风留在原地看车后,二人相携步行上山去。
江遇宛如今这副身体无病无疾,走上去也不是问题,只是越往上去,历经大雨洗涤过的路更是泥泞,她不肯说出这几分介意,一面提着裙子,一面皱着眉头继续走。
路无殊看出她的犹疑,捉住她的手,轻巧地将她带到背上,他的背不似少年时薄弱,宽厚坚实,稳稳地背着她向前走。
就如他从前寡冷疯躁,喜爱杀戮,而百姓赞他如今仁善,便知三年过去,他骨子里的邪佞或许早已消磨殆尽了。
她慨叹一句,“三年不过眨眼间。”
他却说,“往后若有不快,不必藏着,万事有我。”
江遇宛闻言笑了起来,嘴唇贴近他的耳畔,如同呓语:“路无殊,你变了。”
那珠子由于少女的动作,似乎挤压住了,路无殊喉间又溢出鲜血,他不着痕迹地吞下去,才低声道:“从前都是我不好。”
江遇宛没注意到他的异样,沉默了一会儿,怜爱地摸了摸他的耳朵:“是我骗你在先,你还生气吗?”
他自嘲一笑,轻轻摇头。
江遇宛命暗卫递信往肇庆时,他已率兵亲征,宫中留下的都是高手,那暗卫想悄悄将信送入金华宫,却早在进宫时便被擒住了,宫中暗卫拿不定主意,只将信和人都扣下,待路无殊回去再决断。
他后来命绪风拿回信,自然也将暗卫送回了朔州。
时至今日,信上所写,他依旧字字藏心,永难忘怀。
若说生气,他合该生自己的气。
山里有两间茅草屋,紧紧挨着,一个男子在左边那间屋前站着,似乎已站了许久,里头的人却始终不见出来。
他身穿白衣,黑发用玉冠束在顶上,站在门口,轻声道:“我知道你是月别,让我进去好不好?”
“我想同你说说话。”男人颓然地垂下了头,苦涩道。
风动竹林,里头迟迟没有声音。
男人却从袖腕中拿出一只短笛,叹了一口气:“从前你总爱缠着我吹笛,自我找不到你,已许久未碰过这短笛了。如今竟有恍如隔世之感。”
江遇宛二人到此处时,未见人倒先听见了笛声。
笛声婉转动听,却有戚戚之律,如同哀求,闻者不由随之伤情。
江遇宛拍了拍路无殊,后者将她放下来,却牵着她的手不放。
她瞧那背影十分眼熟,带着几分好奇缓缓走近,却始终瞧不见他的脸,又不好上去打扰。
二人站在一旁,只静静等着。
片刻后,男人停了下来,里头的人却依旧没有要出来的意思,他恳求道:“月别......可否听我一句解释?”
后头的江遇宛听见声音,倏地认出了那男人的身份。
她高声道:“舅舅!”
程识云一震,慢慢转过头来。
世上可称他一句舅舅的小姑娘,早已死在了宫变之日。
如今这小姑娘,许是认错人了。
但当他回眸,却瞧见了一张熟悉的脸。
眸若桃花,眉似弯月。
“安安?”程识云一瞬失控,反应过来时已然唤出她的名字。
正当此时,那扇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原本就是一扇茅草制成的小门,外头的人都不用费劲便刻意打开,只是外面的男人过于悔恨,不经里头人首肯,哪怕多见她一面都不敢。
从里头出来个女子,身上裹着白袍,半张脸上横着一道长长的疤痕,覆盖住了原本的相貌,另半面脸上带着半张缠花面具。
江遇宛见了,又觉得这女子面熟,同路无殊对视一眼,后者回以一个安抚的笑容。
梅月别看也没看他,对着路无殊道:“带着你媳妇儿进来罢。”
路无殊握着江遇宛的手,往里面走去,从程识云身边过的时候,少女骤然停下了脚步,想松开路无殊的手,后者却紧紧攥着她,她只好示意路无殊往那边走走,她想同程识云说句话。
路无殊顺从地跟着她上前去,便听见她悄声道:“舅舅,这个姐姐是不是你那个心上人?”
程识云一面惊,一面喜。起初看见这小姑娘时,他几乎瞬间想起了安安,待瞧见她身侧的路无殊,又想着指不定是路无殊从哪儿找了个相仿的,故意让这少女唤他‘舅舅’,此刻听了这小姑娘的一番话,倒是万分确定她的身份。
他顾不得去想安安为何还活着,失而复得的喜悦萦绕在他心头,怕安安跟着难过,到底是忍住了泪水,揉了揉她的头发:“不要喊姐姐,辈分乱了。”
江遇宛冲他撇撇嘴,转身进去那间屋子了。
程识云怔了怔,忙要跟着进去,然则慢了半步,眼见梅月别那双波澜不惊的眸落在他身上,随后一言不发地关上了门,将他一人隔绝在外面。
程识云苦笑一声,深重的酸涩和茫然盈上心头。
这屋子从外头看自是十分简陋,里边却是别有洞天。
外间有一排木格,分置着各类草药,另一侧搁置着一座炼丹炉,竹席分铺在桌案下,里间用帘幔隔绝,便也瞧不见什么。
江遇宛坐在路无殊身边,有几分拘谨,在桌子
梅月别斟了两盏茶,做了个请的手势,擡起眼睫望了江遇宛一眼:“此乃休宁松萝,姑娘尝尝。”
江遇宛喝过这茶,直觉会特别苦,不过眼前奉茶的是长辈,岂有不喝之理。她道谢过后,抿了一口。
奇哉。这茶初饮非但无一丝苦涩,反倒有几分香甜,她便没忍住一饮而尽了,赞道:“好茶。”
江遇宛虽长于世家,贵为郡主,却全然不懂得品茶,只觉得甜了便是好茶。盖因朔州的亲人都是不拘小节之人,便也没拘着她学茶道。
梅月别笑了笑,又为她倒了一杯,“喝罢。”
这笑容中没什么旁的意味,只是温柔地看着她,以亲人的姿态。
江遇宛前头虽有点儿不好意思,这一笑,倒令她放下大半的心。
女孩子眨眨眼,恍然一笑:“我见过您,您是那位殊音师傅。”
“时隔四年,姑娘还记得。”梅月别有点儿惊讶,当时一见,便瞧透了她的来历,甚觉惊奇。只是没料想当初的一面之缘,如今还有再见的机缘。
她将路无殊支开,“你先出去,我同这姑娘有些话说。”
路无殊怕她惊慌,摩挲一下她的手算作安慰,起身推门出去了。
江遇宛眼巴巴瞧着他的背影,到底算作是初次见他的长辈,她当然怕。
“你怕我?”梅月别好笑地看着她,“为何?”
江遇宛摇头否认,“我不怕您。”
“您是他的姨母,我合该敬您。”
她翘起的睫毛微颤,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我只是怕您......不喜欢我。”
说完这句,她的脸也红了起来。
梅月别复杂地凝视着她,似乎想从她的脸上看出些什么,半晌,露出个平和的笑容:“你这样的女孩子,没有人会不喜欢的。”
“反倒是二郎,他小时候不算个讨人喜欢的孩子,他自小便不爱笑,寡淡得要命,从来不会同旁的孩子一般扑进长辈怀中讨怜......”
她似乎陷入了缅怀当中,神色竟有些恍惚。
“他舅舅的女儿比他小个一岁,原本是很欢喜这个生的好看的哥哥的,但这哥哥当着她的面生生捏死一只小鸟,从那以后啊,怕他怕得很,见了便要离个百十来步的......”
梅月别轻轻一叹,“可见这孩子随了武帝,算不得什么好人。如今那幅爱民如子的样子,大抵也是装出来的。”
江遇宛深以为然,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她虽然方才还觉得路无殊变了,却十分认同梅月别这番话。
“听闻武帝对他动辄打骂,他成了如今这副样子,已是很好了。”顿了一顿,虽然知道眼前人是他亲姨母,江遇宛还是忍不住维护他。
梅月别不置可否地看着她,又道:“你身处异世,两番来此是为何?”
江遇宛斟酌良久,说了实话:“第一次是为了活命,第二次则是为了他。”
“你一个小姑娘敢为了他留在这举目无亲的世界,”梅月别一下倒戈,声音不由自主地提高,“他敢对你不好,你自来找我。”
江遇宛垂下眼,半晌,才吐出几个字:“他对我很好。”
梅月别心下一叹。目光触及这姑娘颈上之物,心间一震,缄默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