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章 尾声(2/2)
“旎妹,向前看,过去的,就过去了。”他呢喃轻声。
“冷宫,好冷,皇上去了,听说先皇嫔妃未有子嗣的陪葬,有子嗣的要离宫去守护打扫皇陵。”方春旎话音幽咽。
他的面色惨白,唯有唇角牵动颤抖。
“我不想孩子们饱受风霜之苦,所以,孩子留在宫里,就托付给你这开蒙师父了。”方春旎说,眉头紧颦。
若不是因为他,或许她此生会改写,不该陷入如此一个万劫不复的深渊。
她用手背轻轻揩去颊上残留的泪痕,强打几分笑容说:“表兄见笑了。本不该让表兄见我如此失态。或许,表兄心中,春旎早是冰冷寒肠的女人,铁打的心。”
谢子骏打量他,渐渐堆出一抹笑意:“子骏的回忆里,只有梨花胜雪般清丽脱俗的表妹,医仙般凡尘不染的人物。”
方春旎唇角泛起凉薄的笑意,“我要走了,便是今日不走,她们也容不下我,自然会送我走……只是,来年清明,梨花如雪,陌上踏青,飘落表兄脚下的花瓣,或许就是春旎我。表兄一定不要践踏了去,记得曾经枝头那梨花如雪……”方春旎絮絮的说着,面颊透出苍白,风掠过,衣襟乱舞,仿佛要随风而去。
谢子骏痴痴的望着她,满眼疼惜无奈。她终于咬牙说:“表兄去吧。若被公主得知,怕又少不得一场尴尬。”
方春旎痛苦的点点头回身掩泪,又将孩子推去谢子骏眼前督促:“你们两个,给谢师傅磕头,日后不许叫哥哥,要喊师傅。”
瓒儿扬起小脸,诧异的问:“可是,就是哥哥呀。”
“不是哥哥,是十姐夫,太后娘娘说,哥哥都是皇室血脉,姐夫是十姐姐的女婿。”璋儿纠正道,一板一眼,颇有些小夫子的模样。
方春旎唇角勾起淡淡的冷哂,“昔日若有得罪之处,表兄莫怪。”
谢子骏淡然一笑,轻声道:“今生无缘,咱们还是兄妹,不是吗?”
“兄妹?”方春旎苦笑摇头,唇角勾出一抹天真的笑意。眼中蒙了一层薄雾,指尖在发颤。
傍晚,斜阳残照宫闱,北风深寒彻骨。窗外,哭声渐渐远去,她静静的平躺在榻上,服下了那药丸。一滴清冷的泪挂在颊边,仿佛儿时在梨雪馆里春睡昏昏,不忍起床。日影曈曈,疏竹拂窗,鸟语花香,似在耳边萦绕。
她凄然冷笑,别了,深宫,别了,所有的恩怨。曾经所有的甜蜜,冷酷,悲哀,忧愁。她心爱的璋儿,她曾经有过的一切。
身子渐渐的冰凉,眼前景物支离破碎。寒风拂过她的身躯,笼住呼吸。
“如太妃薨了,如太妃薨了!”哭喊声传来时,流熏随了宫娥们向偏殿奔去。
方春旎静静的躺在榻上,神容安祥。她一身大妆,墨色镶金边的袍子,透出一张美人脸冰冷毫无血色。
“果然是个有刚性的女子。”端贵妃赞道。
景璞踱步过来,那脚步声沉稳,一步步似踏在人心头。
“也是如常所愿,死得其所。”他说,“既然她一意追随先皇去,朕就成全她。”
一句话冷冷的,掷地有声,流熏忽然觉出些不祥。榻边的两个小皇子哇哇的痛哭失声,“母妃,母妃~我要母妃呀!”
“昔日秦始皇殉葬有兵马俑。不如将如太妃的尸身……”景璞冷冷的目光扫向流熏,一字一顿,“泥封做陶佣,伺候先皇身边千秋万代!”
流熏一个寒战,她牙关发抖。她难以置信的望着新皇景璞,恍然大悟。
方春旎医术高明,如今自尽,没了脉息,真嗣假死尚有待推敲。或是方春旎为自己寻了退路,要以“死”逃离宫廷。而景璞终究不肯放她,想出如此刁钻歹毒的法子,将计就计的杀了她。
“不,不可!”流熏惊道。
“熏儿!”景璨忙去阻拦,怕她造次。
流熏惊愕的瞪大双眼摇头,“旎姐姐的魂魄被封去陶土了,不得转世投胎,不得安宁。”
景璞冷冷一笑,手指方春旎道:“她,生生世世,是先皇的女人,只能是先皇的女人!伺候先皇,是她的福分。”
他挥手对殿外吩咐,“来人!”
“不,不要!”流熏被景璨紧紧拉住。
梦里,流熏哭喊惊醒。她似看到那一把把湿黏的陶土一把把拍去方春旎清俊的面颊上,将她的七窍封死,不得呼吸。活生生的将她封去泥土里,永世化为陶俑。孩子们在一旁凄声哭喊,流熏急得伸手去阻拦,可是就差那咫尺的距离,却无力回天。
醒来时,景璨在她身边,扶她起身问:“饿不饿?可想吃点东西?”
流熏惊得一把抓住他的手腕问,“景璨,快,救救她,救救旎姐姐!不要!”
景璨深深抿唇,握住她的手宽慰,“她去了,她本是服毒随了先皇去了,躯壳算不得什么。不要自己徒自伤悲。”
流熏的脸色惨白,愕然的望着他,清凌凌的泪垂落。
博山炉里袅袅着沉香,散如云雾。仿佛看不清了彼此。
他轻声问:“宫廷,是不是太过无情?”
她的手紧紧抓住锦衾,默然无语。
【番外】夜审
刑部大牢,沈奇被推到大堂,立足未稳,水火棍就打在他胫骨上。他飞跌倒地,嘴啃一口土,狼狈不堪的费力爬起,口中喊叫,“我是沈中堂,我是朝廷一品大员,奴才休得无礼!”
狱卒们嘿嘿冷笑,“沈中堂,如今您是朝廷囚犯。赵王谋逆的同党,一品大员又如何,就要人头落地!”
沈奇惊惶的擡头四望,忽然望见当中的案子前正襟端坐一人,官府整肃,一张如玉的面颊冷若霜雪,眉目清秀。他也不擡头,把看手中的案卷漫不经心问:“堂下下跪的,可是犯官沈奇?”
沈奇惊得眸光敛做一线,那堂上的人,可不正是昔日那小乞丐,后来的探花郎沈孤桐?那个鬼影一般纠缠他的孩子?
“将赵王同党带上来!”沈孤桐一拍惊堂木,吓得沈奇周身一抖。平日与人为善小心明哲保身的他,不知如何被卷入这场纷争灾难,他同赵王并无勾结,如何把他偏偏牵扯进来?
“我要见皇上,我要见皇上,我要~”沈奇瞪大眼,还不等喊完口中的话,就听一声惨叫,刽子手手起刀落,一颗血淋淋的人头飞来他的脚下。
“啊!”他惨叫一声,吓得周身酸软,险些瘫倒在地,他周身瑟瑟发抖。
沈孤桐冷冷一笑,摆摆手,侩子手又举起大刀,沈奇吓得闭眼。
这一次,一声闷响,噗嗤一声,一股滚烫腥粘的液体扑去他面颊,慌得他一睁眼,满眼血色,是他掉了人头窟窿冒血的躯体,晃一晃直挺挺的倒在他面前。
他惊得要发狂,拼命抓挠自己的头,摇头大叫:“我没有造反,我没有造反,我没有~”
沈孤桐一笑,摆手示意众人退下,只在清冷冷肃杀的大堂上,探身下书案笑望他问:“沈大人好忘性,莫不是忘记了当年,如何将我送去那男娼馆子?伤天害理,逼死我娘。”
“你,你娘,你娘是谁?你为什么总纠缠我?我根本不认识你们母子,为什么来我府闹事?”沈奇骇然的捶头哭喊,“我那女人是河东狮,你为什么来讹诈我?我从来不知道你娘,更没有你们这乞丐亲戚,我不是你爹,真的,不是你爹。”
沈孤桐的眸光里透出几分狠厉,忽然一捶桌案,又沉了气拿捏的幽森的说,“新近来了个大刑,名唤白猿上树,只将这人剥光裹了油布,浇上油……再从脚尖点火……”
“不,不,不要!”沈奇的惊恐冲出喉头,“我不是,不信你滴血验亲!”沈奇长喘粗气,眼珠都要惊惧的瞪出眼眶。
沈孤桐倒是镇静下来,寻思片刻,见他不像敷衍,才问:“江南,狮山茶园,有个名唤宦娘的女子......烟雨长堤,扁舟游湖,长亭躲雨。那位‘檀郎’大人……始乱终弃!”
沈奇一惊,一个寒战,如遇鬼魅,他难以置信的望着沈孤桐,颤抖了牙关问,“你,你是那茶园女子的儿子?你,你今年多大年纪?”
“吴宫女儿腰似束,家在钱唐小江曲,一自檀郎逐便风,门前春水年年绿。”他怅然吟诵,沈奇瘫软如泥,他摇着他,呆愕不已。
沈孤桐唇角微动,不由问:“沈中堂,这是想起来了?”
沈奇哈哈的冷笑,那笑声凄厉,如鬼哭吓人。
沈孤桐望着他,一身的屈辱,都拜他所赐,他要千百倍的追还。
沈奇笑过哭过,忽然摆手道:“探花郎,你错了。沈奇,不过是皇上的一条鹰犬,就是主子跟前的一条狗。陪主子下江南,如此吟风舞月的风流韵事,岂敢?”他苦笑不已,“探花郎,当知那檀郎是何许人也,此檀郎,非彼檀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