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人生导师(2/2)
孙英珏靠在车壁上,满脸疲惫,“我还有很多想问的,问她那么多人,为什么偏偏选我来骗,问她是不是从头到尾没有一点儿真心,问她那些山盟海誓都是谎言吗?我那么尊重她,那么怜惜她,她就一点儿都不感动吗?可是,看到她的时候,就气得忘了旧独,而现在,我不想问了。她说的那些话,我虽然不赞同,但还是同情她的遭遇。木二,你比我聪明,如果你是我,你怎么办?”
“我不是你。祖母从小就教我很多道理,包括市井的、欢场的这些手段,我都知道,还亲眼见过。老侯爷、侯爷和夫人很疼你,你自己又聪明,顺风顺水长大这么大,陈妙音才是第一个挫折吧。哎呀,吃一堑长一智,迈过去就好了。”迟生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
孙英珏想起母亲的眼泪,父亲的恨铁不成钢,还有妹妹,妹妹的无助。孙英珏捂住脸,他这些日子都干了什么啊。
孙英珏肩膀耸动,迟生体贴得装作没看到。
过了一会儿,孙英珏收拾好情绪,继续问道:“木二,我也不怕你笑话,干脆把我自己想说的、想问的都问清楚,免得以后再犯傻。你能教我那些辨别谎言的手段吗?”
“我也是慢慢学的,其实一法通百法通,侯爷和夫人应该正在慢慢教你。等你回府认错,他们肯定压着你学文习武,管理下人,早晚会学会的。”迟生不想揽这个活儿,她又不是带孩子的保姆。
“想想还是很不甘心啊,木二,我觉得,我之所以会怜惜她,大概和你也有关系。”
“我?”迟生一头雾水,生怕他说出什么可怕的话来。
“你和木大在坤德殿那番择婿的话,令我感触很深。你们看重什么、挑剔什么,都只凭自己的心意,是能自己做主的。我的婚事却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也想自己做回主啊。可我没有接触闺秀的机会,所以我挑了陈妙音,结果还挑错了。”
“嗯……怎么说呢,这个事情,还是听父母的吧。”迟生不知道此时鼓励他自主择偶,会不会把他推向更深的歧路。
“你以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我这不是看你傻嘛。”
孙英珏豁得坐直身体,“你说谁傻呢!”
看着他的样子,迟生哈哈大笑起来,孙英珏也被感染,不由笑出声来。
孙英珏坚强得把话题掰回来:“说真的,你别给我东拉西扯,你是怎么说服安国公自主婚事的,我也想。是兄弟就传我秘籍,看见我踩陷阱了,还不赶紧把真法传给我。”
“没听说过法不轻传吗?随随便便就说了,那就都不是真法。”迟生调侃他,马车已经走到了长兴侯府门口,“这话留在以后慢慢说,你喝了一晚上烂酒,今天又奔波了一上午,先回去休息吧。”
“继续走,绕着东城走一圈再回来。”孙英珏扬声让车夫继续赶车,一把拉住迟生;“木二,我是真心诚意的,你和我说,我想找一个合自己心意的,有可能吗?怎么做才行?难道真的只有所谓发乎情、止乎礼,一举一动符合礼仪,才是我的命数吗?”
孙英珏真诚的看着迟生,他不想过尺子比量的日子,他也有血有肉的人啊。
“自然不是。”迟生沉吟了一下,叹道;“我先给你讲一下自己的亲身经历吧。我和阿姐去庙里烧香,留宿在佛寺。晚上在寺庙后山,看到一个和尚和山下送菜的农妇偷情。农妇的丈夫嗜酒成性,把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都换成酒,喝醉了就打妻子、打孩子,他们的孩子才三岁,有一次打得鼻血止不住,农妇抱着孩子上山求医,因此认识了和尚。”
“和尚慈悲,救了她的孩子。也照顾她的生计,让她用菜换一些米粮,好歹能养活自己和孩子。是不敢给她钱、太多粮,怕她看不住,又让丈夫拿去换酒。这样两个人相处中,情愫渐生,才有我撞见的那一幕。他们欢愉之后,商量要私奔,逃到没人认识的地方重新开始。和尚不要清规戒律,背弃佛祖;农妇也不受世俗约束,远走高飞。若是你,你听到他们密谋,怎么办?”
孙英珏听得专注,慎重思考之后才问:“妇人带她的孩子走吗?”
“带!和尚主动提的,说日后他会待孩子如同己出,他也是孤儿,能多一个孩子万分高兴,不在乎血脉。”
“我不会告发他们。”孙英珏郑重道。
“我也没告发他们,他们装作流民,混入朝廷安置的队伍中。在我家织坊做了一段时间,管事说他们夫妻恩爱,家庭和睦。我做主给了他们一家三口户籍,送他们去云南了。”迟生讲起旧事,笑道:“你说,他们是不是伤风败俗,又是不是鹣鲽情深。”
孙英珏陷入思考。
“所以啊,礼教有时候是个坏东西,它禁锢人的思想,剥夺人的乐趣。我以前管理云南的时候,恨不得人人都是木偶,官府说什么他们就做什么,不要有过多的感情,不要添乱。可人之所以是人,不就是因为他感情不是控制,有规矩的同时又有真情吗?”
“你想说什么,我没听懂。”
“我说,有本事的人,能豁出去的人,只管跟着心走,做自己想做的。自认本事不济的,就跟着礼法走,大多数人都走的路,即便出错了,也有退路。”迟生觉得今天的自己很哲人,居然能说出这么有哲理的话。
“你还是在劝我听长辈的安排,做这个不痛不痒的世子。”
迟生嗤笑一声,还是没经受过毒打,侯爵世子还不满意,你咋不上天呢!
“话不能这么说,咱们从头捋捋,为什么婚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现在成婚是多大年纪,女子十五左右,男子十八左右,不谈那些惊才绝艳、才华横溢、天生精熟于人情世故的天才,正常人在这个年纪,是没有辨别好坏是非的能力的。你妹妹也十五岁了,你觉得凭她的眼力,能看出谁是品格贵重的真君子,谁是滥竽充数的伪君子吗?你早就过成婚的年纪了,你有这么能力吗?”
“你们没有,侯爷有,夫人有,他们身为父母,总不会害子女。为你们选取妻子、丈夫的时候,总是考虑你们的喜好。咱们勋贵人家,除去自身之外,还有一层朝堂上的考虑。假如啊,我是说假如,你真娶了一个犯官之女,绝对保不住世子之位。因为你这样做,长兴侯府还继续让你当继承人,就是自绝前程。没有人会愿意与一个犯官之女平等相交,他们会觉得屈辱。如果忠君爱国和贪赃枉法是一个待遇,为什么还要辛苦克制自己。”
“不过——凡是总有例外,比如你才华横溢,得陛下赏识信重,你身上有官职,受重用,你立身处世不靠长兴侯世子光环立身。那么你娶犯官之女,当时或许有人不理解,但无人敢在你面前大放厥词。若干年后,这会成为你痴情的表现。”
“端谁的碗,服谁的管,话糙理不糙。你不能一边享受着侯府世子的尊荣,一边嫌弃不能为所欲为。”这些话,也许很多人都知道,但从未有人对孙英珏如此直白的表达。他愣愣听着,也不知听进去多少。
“所以,要想自己择妻,要么本事够大。要么等到日后移风易俗,成婚的年纪变成二十岁,每个人都有了思考的能力、看人的眼光。”迟生摊手,这些她都是经历过的,以过来人的经验,非常负责的说。
孙英珏摩挲着手指,郑重抱拳:“话已至此,恩人不妨多传真法。你若是我,你怎么做?”
“是你什么?是一心想娶陈妙音的你?”
“如果她真的是冰清玉洁、心地善良的人,我又能怎么办?”孙英珏真心求教。
“如果是这样,她被我救起之后,肯定会谢我,虽心存死志,却不会当着我的面寻死。我有眼力看出来,等她真的寻死的时候,会安排人及时救下。我折服于她的品行、美貌与才华,想要与她共结连理。但是她已身在囹圄,我会先低调的保证她的安全,然后趁着大赦之类,寻找律法漏洞,救她出来。给她改换身份,名正言顺娶她为妻。”
“长辈肯定不允许我娶这样来历的女子为正妻,即便她换了身份,也只是平民,不可能换成高门贵女,不在正常婚嫁范围。一边我要早日出仕,这样说话才有分量,另一边要给她信心,不让她因现实而退缩。只要我一口咬死非她不娶,长辈是亲长辈,我又有功业傍身,难道还能真打死我不成。父母总是拗不过子女的,最后,总能如愿以偿。”
“等我如愿娶她入门,她会因身份收到歧视,只要我处处维护,我的态度自然影响府里长辈、下人的态度,这样无人会看轻她。她也是高门出身,只要长辈接纳,下人不捣乱,管理府邸不成问题,当家主母立起来,自然会成为我的贤内助。我虽没有岳家帮扶,可换了一个真心相爱的妻子,也不算亏。”
孙英珏随着迟生的描述,想象着那个美好的未来。那里没有旧独欺骗,没有背叛,路途虽然崎岖,但未来一片光明。
“如果你是她,又会如何做呢?”
迟生想,这还真是拿我当人生导师了啊。
“如果我是养在崔家的陈妙音,我会想尽办法多学崔家的典籍文章、为人处世,千年世家,自然有独到之处。母亲不是我能选的,但自己成为什么样的人,是我能选的。待回到父亲身边,我会劝他恪尽职守、廉洁奉公。如果我劝不住,我会尽己所能,简朴生活、帮助百姓,以我的善弥补父亲的恶。若是事情终究还是这样结局,我会低调行事,在教坊司做一个普通的乐人。或划花脸,或寻求贵人庇护,若都逃不掉被蹂/躏的命运,我也绝不会去死。我会积极打听,寻找能脱身的办法,正常渠道逃不掉,假死呢?私逃呢?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我总能找到办法,去云南、去江南、去塞北,重新生活。”
孙英珏的视线始终看着迟生,目不转睛,半晌,才长出一口气:“木二,你坚韧得……让我想娶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