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扑朔迷离(2/2)
“我是长兴十三年登榜,不知陈贤弟是哪科出身?”房大人也回以尊敬,开始叙年资辈分了。
“下官是清泰元年恩科,白昆山那一榜二甲出身,大人当年大魁天下,我还是一介举子,参加科试,也摹写过大人的文章。”
“还叫大人,贤弟也太客气了。”
“贤兄,弟失礼了。”陈大人再次致歉,叙了辈分,他终于能把头安心得靠在枕头上,把自己的想法慢慢道来。
“愚弟不过一贫家子,靠全族供养,才得以取中出身。深受陛下知遇之恩,又是从小苦过来的,一时一刻不敢忘记当初走过的路。招贴中指认的那些事情,如何敢做,别说做了,就是想一想都觉得良心难安。”
“下官之所以进京,就是被前布政使和前长沙知府连累的。都说为人副手难,在湖南,那是难上加难。布政使手握大权,本就令行禁止,下头还有长沙知府配合,我等佐贰官,不过是个图章,上官发话,我们只有点头的份儿。长沙知府是布政使跟前的红人,说话比我管用得多。到了此时,我也不怕丢脸,实话说与贤兄,我当时已打定主意,任满赶紧走。”
陈大人长叹一声,满是被架空的苦闷,“谁知,他们还干出那样的事情。当时湘江、资江、澧水、沅江四条大江齐齐发水,愚弟是又惊又怕,惊这水势如此严峻,怕若是牧民守土不利,恐担罪责。愚弟也不说大话,当时真是吓得不轻,妻女又都在身边,阖家性命都要不保,还要忙着安抚百姓。天幸长沙府没有遭难,愚弟这才逃得性命。”
“赈灾银两亏空之事,愚弟也有耳闻。前布政使生活奢靡,下官也知,只是下官当时并不入布政使的眼,他又是上官,想要提醒一二,都找不到机会。也是愚弟胆小怕事,现在想想,当时若能出言提醒,说不得上官就有反省之心,不至于这样一步步滑向深渊。国朝培养一个二品大员,耗费何等之巨,还未报效陛下,就这么……”
陈大人说着说着开始抹泪,“再有石大人,说他贪污,我是不信的。他为人简朴,家中一老娘一弱女,连续弦都不肯,平时穿的官袍,印子都没熨平。如此朴素,却没有丝毫愧色,常说被百姓称赞就是最好的衣着。可是后来,在他家五亩地的小庄子上挖出了地窖,里面满满当当都是金银珠宝。”
“石大人简朴,那个五亩地的庄子也是出了名的,他族兄一家住在那里伺候庄稼。明明也是高官,却不收商人孝敬,不摊派百姓苛捐杂税,逢年过节,庄子上只送些菜蔬过去,简朴得不像一个四品大员。谁知道,都是表面文章,大头都被他藏起来了。这些年大家灯下黑,居然都没发现。”
“外头百姓被他这番作态迷惑的也不少,愚弟想来想去,这桩无妄之灾,应该是石某人沽名钓誉引来的麻烦。”
陈大人说了这一通,也有些累,歪头看着房大人的姿态有些狼狈。好端端一个高官,走在街上居然被刺杀,也是倒霉。
“唉,我等为官一方,确实不容易。”房大人理解得拍拍他的肩膀,嘱咐他好好休息。
陈府只有一个大管事来送他们,主人家都不出面的,真是失礼极了。但房大人并不挑剔这些,因为穿着体面的老仆解释了:“我家老爷膝下只有一女,侄少爷还未到京,无人招待,得罪了。”
房大人捋着胡须,笑着摆手,并不介意。
只是,出了陈府大门,房大人道:“这陈家和石家真是相象,同在一地为官,两人膝下都只有一女。”
“大人的意思是?”都头捧哏很尽责。
“没意思,感慨一下。”
都头噎住:好吧,大人说什么都对。
都头又问:“陈大人说得合情合理,毕竟是钦差查证过的,做不得假,他是清白的吧?”
“清白?查了这么多年案子,不到最后,谁敢说谁无辜。不过你有一点说对了。”
都头继续捧哏:“小的倒不知道,大人说的是哪一点。”
“钦差。我们这位陈大人,可是从头到尾都没提钦差一句,这是最能证明他清白的不是吗?”
都头结巴道:“那……那,陈大人,他……”经过刚才的教训,都头也不敢下结论陈大人有罪,磕磕绊绊抖不利落一句话。
“走吧。”白大人翻身上马。
“去哪儿?”
“去会会这位钦差。”
房大人一天走访三个涉案人,当真是精神可嘉。
钦差可就不一般了,进入贵人最多的东城区,走到宣德侯府门前,都头先去门房交涉,说明原因。因他们没有事先递拜贴,宣德侯不在,只有一位衣帽周全的管事上来招待。
管事穿得比都头这个有公职在身的人还好,房大人一行被礼节周到得引到府中,因恰巧到了饭点,宣德侯府还管了他们一顿午饭。
都头自认在京城几年,也算有些见识,可侯府这一桌饭摆上来,杯盘讲究得他拿着都觉自己这双糙手玷污了,夹一筷子菜放进嘴里,尝不出这是什么肉。都头是跟着房大人从地方上起来的,也跟着自家大人见识了好东西,还以为官宦家的物件就是比平常人用得更精致华美些,谁知道入了侯府,才知道好多东西他见了都不知道是何用途。
宣德侯府并未怠慢他们,用过膳,又吃了一盏茶,很快有人带他们去见宣德侯府世子。
此次彻查湖南赈灾案的钦差,正是宣德侯府世子。
房大人进门先行礼,“见过世子。”
“房大人不必多礼,坐。”世子也有礼有节,“出事之后,我就想着你该来了,没想到等了好几天。”
“下官惭愧……”
“我知道你有顾虑,放心,都是为旧独陛下办差,不要有这些无谓的担心。案子是我办的,证据确凿。从石家地窖挖出来的金银,他族兄一家的证词,不管他平日如何沽名钓誉,证据不会说谎。我到长沙之后,石明远多次找我求情,企图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那样一个邀名的伪君子,我如何能容他。”
“还有李如松,不仅贪污赈灾款,还下令杀灾民灭口,企图瞒天过海。”世子说的李如松就是前湖南布政使,真正的高官。“哼!这等人,居然还有党羽逃窜在外。也是,若非大笔银钱开路,怎么能死后还有人如此卖命。”
世子的怒气不是对着房大人的,但房大人还是保持着可疑的沉默。
世子简单介绍了一下情况,又道:“当初的案件卷宗,我可以允你翻阅,只是不能带走。这事儿闹得沸沸扬扬,不早日结案,外头的愚夫愚妇,不知道还要传出什么离谱谣言。”
“多谢世子。”说道肉戏上,房大人飞快出声应下。
“不必客气。陛下圣明,早晚会下旨让你看卷宗,我就是顺手帮忙。”世子三两句说完了正事,又道:“还在年节里,房大人忙于公务,也要顾惜自己的身体,才能长长久久为陛下尽忠啊。”
“多谢世子关怀,下官明白。”
“嗯,知道你事情忙,我也不虚留你,免得你不自在。要是有什么事,再来找我。”
世子很有上位者的风采,但必须说他是一个通情达理的人。他可以不见房京兆,勋贵中高傲的人多了,不见一个官员很正常,但他见了。他可以不给房京兆看卷宗的机会,毕竟这事儿闹出来,也伤他脸面,但他给了。而且不居功,只说陛下早晚会下令。
这样的权贵,简直是值得史书褒扬的好权贵。至于傲气一些,嗨,哪里是傲气,这是贵气!
走出宣德侯府,提着人家的赠礼,都头的心又偏向宣德侯一边了。他们这样突然上门的恶客,居然也能得一份伴手礼,侯府的礼啊。
所以说,都头他只是个都头,房大人就完全不为所动,把他那份礼也给了都头,吩咐道:“去看卷宗。”
“大人,不回去吃饭啊。”
“不是刚吃过吗?每个人都不说实话,案卷总会说实话的。”房大人一夹马腹,继续奔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