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5章 报纸上的故事(2/2)
有一次,秀儿冒着被发现的危险,偷偷给他送来了一个玉米面窝头。那窝头虽然粗糙,但对于饥肠辘辘的他来说,却如同山珍海味一般珍贵。秀儿告诉他,这是她好不容易节省下来的,让他一定要吃饱。
然而,就在秀儿返回的路上,不幸降临了。她被鬼子的巡逻队撞见,尽管她拼命地奔跑,但最终还是被抓住了。从那以后,秀儿就再也没有回来,只留下了年幼的念军和无尽的思念。
每当他想起秀儿,心中就像被千万只蚂蚁啃噬一般,疼痛难忍,悔恨交加。他常常会默默地责怪自己,如果当时自己能够毫不犹豫地陪在她身边,或许她就不会遭遇如此不幸的事情。然而,时光如流水,一去不复返,秀儿已经永远地离开了他,只留下了那些曾经美好的回忆和深深的思念,如同烙印一般,深深地刻在他的心头。
“别瞎拾掇了!”谢文东突然放下手中的粥,声音有些低沉地说道。碗,声音低了些,“咱就是普通老百姓,哪值得外人特意来。再说,我那些事儿,说多了也没啥意思,都是些流血的日子,不提也罢。”
张彩霞知道他心里的疙瘩,也没再劝,只是把桌上的报纸又仔细叠了叠,放进抽屉里,还在上面压了个布包——那布包里装着谢文东当年用的一把短刀,刀鞘都磨得发亮,是他从鬼子手里缴获的。
傍晚的时候,村里的大喇叭又响了,还是村长的声音,带着点沙哑,一遍遍地念着报纸上的报道。谢文东站在院里,听着喇叭里传来自己的名字,看着天上渐渐沉下来的暮色,心里总觉得不踏实。他拿起靠在墙根的扫帚,开始扫院子里的落叶,扫帚划过地面,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要把心里的不安都扫走。
“东子!东子在家吗?”院门外传来喊声,是邻居老周头。谢文东放下扫帚,拉开门,看见老周头手里也拿着张报纸,身后还跟着几个村民,都是平日里一起种地的伙计。
“老周叔,你们咋来了?”谢文东把他们让进院。
老周头举起手里的报纸,脸上笑开了花:“这不为了你的事儿嘛!刚才在村部听村长念报纸,听得我心里直冒火!想当年你带着咱村的后生去打鬼子,我还记得你临走时跟我说,‘周叔,你放心,只要我谢文东活着,就不让鬼子进咱村一步’!这话,我到现在都没忘!”
“是啊,谢大哥,”旁边一个叫柱子的年轻人接话,他爹当年跟谢文东一起打过鬼子,后来牺牲了,“我爹以前总跟我说,谢大哥你当年在鬼子的炮楼底下,硬是凭着一把大刀,砍死了三个鬼子,救了咱村十几个妇女儿童。现在报上写了你的事儿,往后咱村的人出去,也能跟外人说,咱村出了个抗日英雄!”
村民们你一言我一语,说的都是当年的事儿。有人说谢文东当年如何带着他们拆鬼子的铁路,有人说他如何把自家的存粮拿出来分给受灾的村民,还有人说他当年为了掩护村民转移,自己引着鬼子往深山里跑,三天三夜没合眼。
谢文东听着,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着。那些他以为已经忘了的日子,原来都刻在村民们的心里。他想起有一年冬天,鬼子把村子围了,要抓他这个“谢文东”。村民们把他藏在菜窖里,任凭鬼子怎么打,怎么问,都没人说出他的下落。有个叫二娃的孩子,才十岁,被鬼子打得满嘴是血,也只说“不知道啥是谢文东”。
“都过去了,”谢文东叹了口气,给大伙递烟,“当年要是没有大伙帮我,我谢文东早就成了鬼子的刀下鬼。现在咱日子过好了,比啥都强。”
“好是好,可我总觉得,这报纸一登,往后咱村就不得安宁了,”老周头抽了口烟,眉头皱了起来,“你想啊,城里的记者要是来了,天天围着你转,你还咋种地?万一再引来些不三不四的人,那可咋整?”
老周头的话,正好说到了谢文东的心坎里。他不怕打仗,不怕鬼子,就怕现在的日子被打乱。他现在就想好好种地,看着念军长大,看着张彩霞每天在灶房里忙忙碌碌,看着院子里的鸡下蛋,看着地里的庄稼丰收。这些平平静静的日子,比什么都珍贵。
“走一步看一步吧,”谢文东掐灭了烟,“真要是有人来,咱就说,当年的谢文东早就死在山里了,现在的谢文东,就是个种地的老百姓。”
大伙又聊了会儿,天彻底黑了才走。张彩霞把屋里的灯点上,煤油灯的光昏昏黄黄的,照在墙上挂着的锄头和镰刀上。她看着谢文东坐在桌边,眉头紧锁,知道他还在琢磨报纸的事儿,就走过去,给他续了杯热水:“别想了,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咱老百姓,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
谢文东接过水杯,暖意从指尖传到心里。他看着张彩霞,又看了看里屋已经睡着的念军,心里忽然踏实了些。是啊,不管将来有多少人来,不管将来会发生什么,只要他还有这一屋人,还有这一亩三分地,就啥都不怕。
夜里,谢文东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他想起当年在山林里,跟弟兄们一起看星星,弟兄们说,等把鬼子赶出去了,就回家种地,娶媳妇,生孩子。现在鬼子赶出去了,弟兄们却没几个能活着看到这一天。他又想起秀儿,想起她临死前,还攥着给他做的布鞋,说“东子,你要好好活着,看着咱的孩子长大”。
他悄悄起身,走到堂屋,打开抽屉,拿出那张报纸。月光从窗户里照进来,落在报纸上,“抗日英雄谢文东”那几个字,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清晰。他把报纸又仔细看了一遍,看到记者写“谢文东如今仍保持着当年的军人作风,每天天不亮就下地干活,带领村民改良土壤,提高粮食产量”,心里忽然觉得,或许这报纸也不是什么坏事儿——至少,他没辜负弟兄们的期望,没辜负秀儿的嘱托,也没辜负村民们的信任。
他把报纸折好,放回抽屉,又摸了摸那个装着短刀的布包。刀鞘上的木纹,在手里很熟悉。他想起当年用这把刀,捅死了那个杀害秀儿的鬼子军官,想起那个军官临死前,眼里的恐惧。那时候他恨,恨鬼子,恨战争,恨这世道。现在他不恨了,他只想守护好眼前的日子。
第二天一早,谢文东还是天不亮就下地了。他刚走到地里,就看见村部的方向围了好多人,还有几个穿着中山装的人,拿着本子和笔,像是在打听什么。他心里“咯噔”一下,心想:该来的,还是来了?
他没往村部那边去,径直走到自己的地里,拿起锄头开始刨地。土坷垃被锄头翻开,带着新鲜的泥土气息。他刨着刨着,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喊他:“请问,您是谢文东同志吗?”
谢文东回过头,看见两个穿着中山装的年轻人,手里拿着相机和本子,正站在他身后。其中一个年轻人脸上带着笑,递过来一张名片:“我们是省报的记者,昨天看到关于您的报道,特意来采访您,想跟您聊聊当年打鬼子的事儿,还有您现在的生活。”
谢文东看着那张名片,又看了看远处村部院子里越来越多的人,心里忽然犯了难。他该怎么跟这些记者说?说当年的血雨腥风,还是说现在的柴米油盐?他抬头看了看天,太阳刚出来,金色的阳光洒在地里,照得玉米秸秆金灿灿的。他想起念军昨天说的“我爹是英雄”,想起张彩霞把报纸放进抽屉时的小心翼翼,想起老周头说的“咱村出了个抗日英雄”,心里忽然有了主意。
“采访就不用了,”谢文东放下锄头,拍了拍手上的泥,“我就是个种地的老百姓,当年的事儿,都是应该做的。现在我就想好好种地,多打粮食,让村里的人都能吃饱饭。要是你们真想了解,就去问问村里的老人们,他们比我记得清楚。”
记者还想再说什么,谢文东已经拿起锄头,转过身继续刨地。锄头落下的声音,在安静的田野里格外响亮。他知道,这只是个开始,往后说不定还会有更多的记者来,更多的人来。但他不怕,因为他知道,不管外面有多少喧嚣,他的根都在这里——在这片他守护过的土地上,在这屋他牵挂的人里。
只是,他心里还有个疑问:这些记者的到来,这些报纸的报道,真的能让更多人记住当年的历史吗?还是说,只会给他们平静的生活带来更多的波澜?他不知道答案,只能一步一步地走下去,像当年在山林里那样,不管前面有多少困难,都要坚持下去。
夕阳西下的时候,谢文东扛着锄头回家。远远地,他看见张彩霞站在院门口等他,念军也蹦蹦跳跳地跑过来,手里拿着一朵刚摘的野菊花。他加快脚步,朝着家的方向走去。晚风拂过,带着田野的气息,也带着家的温暖。他知道,不管将来会发生什么,只要有这一屋人在,有这一亩三分地在,他就什么都不怕。只是,那报纸上的故事,究竟会把他的生活引向何方?他不知道,或许,只有时间才能给出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