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0章 风吹过的那道线(2/2)
途中,他看到几个穿着小学校服的孩子,正趴在排水沟边。
一个戴着红领巾的男孩拿着一把塑料尺伸进水里,另一个女孩则举着一只老旧的电子秒表,嘴里念念有词地读着数。
“……三点五秒,水流速度还是这么快。”女孩记录下一个数字,抬头问道,“你说,老师让我们找的‘第一道线’,到底在哪儿啊?说是咱们社区智慧的源头呢。”
旁边一个虎头虎脑的男孩用脚尖踢着一块小石子,满不在乎地撇撇嘴:“嗨,管它源头在哪儿呢。我爷爷说了,以前这儿一下大雨就淹脚脖子,现在从来不淹水。只要这条沟一直这么通着,比啥都强。”
沈星河的脚步顿了顿,他站在不远处一棵老槐树的阴影里,静静地看着他们。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孩子们专注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点。
他没有上前,没有打扰,只是默默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
那是一截只剩指甲盖长的铅笔头,是他多年来在工地上习惯性装在口袋里的备用品。
他摩挲了一下那温润的木杆,然后手腕一扬,将它悄无声息地抛进了路边的花坛里。
铅笔头落入松软的泥土,连一点声响都没有发出,便消失不见。
画线的人,不再需要笔了。
晚饭的餐桌上,气氛温馨而寻常。
沈建国喝了一口小酒,咂咂嘴,忽然想起什么,对沈星河说:“儿子,我今天白天去新市场买菜,发现他们门口那段人行道重新铺了。那透水砖铺得挺有意思,一块块都斜着,拼成‘之’字形。你别说,看着还挺眼熟的,好像在哪儿见过。”
林夏正给沈星河夹菜,闻言笑着说:“爸,那肯定是市政的什么新标准吧,现在都讲究科学排水。”
沈星河夹起那块排骨,默不作声地咬了一口,肉炖得很烂,是他喜欢的口感。
他心里清楚,那所谓的“新标准”,脱胎于他九八年为解决学校操场大面积积水问题时设计的“迷宫式导水法”。
这个方法后来被他简化成了一句施工队里流传的顺口溜:“弯着走,水不留。”
如今,这句顺口溜大概已经和它的出处一起,被湮没在了城市建设的滚滚尘埃之中。
没有人再记得那个最初在泥水里画线的少年。
这很好。
夜深人静,窗外只有偶尔几声虫鸣。
沈星河坐在书桌前,台灯的光圈温柔地笼罩着一隅。
他面前摊开的,是最后一本旧日记,纸页已经泛黄。
他翻到最后一页,那是一个崭新的、洁白无瑕的页面。
他想写点什么,作为这一切的终结。
或许是“功成身退”,或许是“人间值得”。
无数的词句在脑海中翻涌,最后却都化作一片空白。
他提起那支跟了他许多年的英雄钢笔,笔尖悬在纸面上方,良久,终究没有落下一个墨点。
最终,他只是将钢笔轻轻地搁在纸上,起身离去。
在台灯的光线下,那沉甸甸的金属笔身,在空白的纸页上,压出了一道极淡、极细的凹痕。
像一条被终止的线,又像一条即将开始的线。
一阵夜风毫无征兆地吹过,将虚掩的窗棂“吱呀”一声推开。
风拂过桌面,吹得那页白纸微微颤动,仿佛在回应着二十多年前,那个同样有着狂风和暴雨的夜晚,少年在日记本上写下的誓言。
沈星河走到窗边,伸手,将窗户缓缓关上,插上了插销。
他没有再回头看那本书桌,看那道未完成的线。
明天,他约了去医院复查心脏。
医生几个月前告诉他,情况控制得不错,或许还能撑个五年,甚至更久。
但他自己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需要再“撑”下去了。
夜色深沉,巷子里一片静谧。
在那片刚刚被沈星河驻足过的花坛里,湿润的泥土下,一小截断裂的石墨芯,正静静地躺着,等待着第一缕晨光,以及那把必然会到来的,翻动泥土的铁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