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归处(2/2)
接生的稳婆正收拾着布巾与药草,脸上带着憨厚的笑,对着床边虚弱的妇人道:“妹子真是好福气!这娃生下来就不哭不闹,睁着乌溜溜的眼睛瞧人,小手还攥得紧紧的,将来定是个有福气、有主见的娃!”
妇人靠在床头,额上还沾着细密的汗珠,闻言虚弱地笑了笑,伸手轻轻碰了碰襁褓中婴儿的脸颊。那婴儿确实没哭,反而睁着眼睛,安静地望着屋顶的茅草,漆黑的眸子里竟闪过一丝与月龄不符的沧桑——那是跨越了万载岁月的思念与怅惘,可转瞬便被新生的纯粹欢喜取代,小手轻轻抓住了妇人的指尖。
当天傍晚,夕阳将天空染成橘红色,妇人终于抵不住疲惫,沉沉睡去。襁褓中的婴儿忽然动了,小小的身体在被褥间轻轻蠕动,周身泛起一层极淡的光晕。光晕散去时,他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从蜷缩的婴儿,长成蹒跚学步的孩童,再到身形挺拔的青年,不过片刻功夫,便化作一个身着青衫的男子——眉眼俊朗,鼻梁挺直,笑容温和,正是周卫国的模样,只是褪去了超脱者的威严与域主的沉重,多了几分少年人的青涩,像极了当年在骑风口时,还未经历战火的模样。
他轻轻掖了掖妇人的被角,动作温柔得怕惊扰了她的梦,然后悄悄走出茅草屋。脚步踏在屋前的草地上,沾着傍晚的露水,带着久违的踏实感——不再是踩在光河或虚空上的缥缈,而是实实在在的泥土气息,混着青草的清香,顺着鞋底钻进心里。晚风拂过,带来远处田埂上的稻香,夕阳的余晖落在他身上,暖得让人心安。
草地尽头,一道小小的身影正背对着他。那是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浅蓝色的布裙在风中轻轻晃悠,手里拿着一根狗尾巴草,正蹲在地上,逗着一只路过的甲虫,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儿歌。
听到脚步声,小女孩回过头来。圆圆的脸蛋上沾着一点泥土,却掩不住那双亮得像星星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眼前的青衫青年,小眉头轻轻皱起,像在思考他是谁。
周卫国的心跳忽然快了起来,像回到了千年前在骑风口的桃花树下,第一次见她时那样。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用红纸小心包着的玫瑰花——那是他刚化作人形时,路过村口的小卖部,用身上仅存的几枚硬币买来的,花瓣上还沾着些许泥土,却透着鲜活的红,是他能找到的、最像当年她别在发间的色彩。
他有些笨拙地将花递过去,指尖微微发颤,脸上带着少年人般的紧张,连声音都比平时轻了几分,像怕吓走眼前的人:“我叫周卫国,你……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孩盯着玫瑰花看了几秒,小心翼翼地接过来,放在鼻尖轻轻闻了闻,然后抬起头,对着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嘴角的小梨涡陷了进去,眼睛弯成了月牙,和记忆里那个在桃花树下等他的女子,一模一样。
“我叫萧雅。”她的声音清脆得像风铃,落在周卫国耳中,瞬间抚平了他心中所有的空旷与孤寂。
晚风吹起两人的衣角,周卫国看着眼前的笑脸,感觉心底那片空了千年的地方,终于被填满了——不是靠万域的信念,不是靠超脱者的力量,而是靠这声清脆的“萧雅”,靠这朵沾着泥土的玫瑰,靠这份失而复得的温暖。他忽然明白,守护之道的终点,从来不是站在云端俯视众生,不是用力量护全万域,而是能牵着某个人的手,走在人间的烟火里,护着她的笑,守着她的安稳。
“萧雅,”他深吸一口气,声音轻却坚定,像许下了跨越千年的承诺,“我喜欢你。”
小女孩歪了歪头,似乎没完全懂“喜欢”的意思,却看着周卫国认真的眼神,用力点了点头,将玫瑰花抱在怀里,声音更甜了:“我也喜欢周卫国!”
夕阳的最后一缕光芒落在两人身上,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与身后的青山、脚下的草地、屋前的茅草屋,还有篱笆上的牵牛花一起,构成了一幅最简单,却也最圆满的画面——没有法则洪流,没有万域重担,只有两个人,一片夕阳,一份纯粹的欢喜。
万域的守护自有世界树与天道承接,往后的岁月,他不必再做那个高高在上的超脱者,不必再为众生安危彻夜难眠。他终于可以放下所有枷锁,去守护那个从一开始,就刻在他心底,让他甘愿放弃大道、重回人间的人。
这,或许才是他穷尽一生,跨越千年,真正想要抵达的归处。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