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2/2)
听声音是个与她年岁相仿的女子,知道她大阏氏的身份却不卑不亢,端着食盘进来的样子也全不像侍婢,气质模样倒更像是贵胄千金。
见她利落地将碗筷在食案上依次排开,兰佩道:“谢谢!不知这是哪里,妹妹如何称呼?”
“这里是龙泉驿,我是驿馆主事的胞妹,姓赵,单名一个绮字。”
兰佩边点头边打量这个名叫赵绮的姑娘,全身不见绫罗钗环,穿得是普通人家见惯的粗布衣裳,却是十分干净利落。脸盘微圆,鼻头和唇线小巧而精致,皮肤也不似塞外女子那般粗糙。许是见多了南来北往的客,一双狭长的丹凤眼里装了许多故事,显出一副鬼马精怪的样子。
“赵姑娘,你可知与我同来的人,现在何处?”
龙泉驿地处赵长城与匈奴的交界地,秦属渔阳郡治所,是个鱼龙混杂,山高皇帝远的地界。兰佩不知她是如何得知自己的身份,并不确定她是否知道冒顿的身份,问得颇委婉。
赵绮莞尔:“大阏氏是在问大单于吗?他现正在驿馆的书房和我阿兄议事。大阏氏不必等,是大单于亲自交代给您备下晚膳,请您先用。大阏氏放心,这龙泉驿虽开在长城内,但根在长城外,一应照料绝对安全。”
兰佩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如此,便谢过赵姑娘了。”
赵绮惶恐道:“大阏氏和我可再别提什么谢字!大单于对我们赵家有救命之恩,我们所做的这些,不够报答他恩情之一二,您是她的妻,自然也是我们赵家的恩人。大阏氏快请用膳吧!”
说完,她福了福身,带上门出去了。
兰佩虽饿,可对着那满桌子的吃食,只喝了一碗米粥便饱了。
放下碗筷时,她想明白了一件事。
照那赵姑娘所说,她们与冒顿原是旧识,那这龙泉驿便很有可能是他安插于中原的一处秘密据点,主要任务是搜集南来北往的情报,通过匈奴间传回单于庭,使他得以掌握中原势态变化,再决定采取何种军事行动。
这或许也是匈奴此前的几次南下滋扰袭边,总能得胜而还的一个重要原因。
照理,从殴脱地回匈奴,本不必向南绕道至此,如果她没有猜错,冒顿此次离开单于庭,除了救她,应该还有别的要事。
他现下在书房里同那赵姑娘的阿兄所商议的,大概便是那别的要事了。
思及此,兰佩不仅没有丝毫失落,反倒生出些许释然。
无论前世如何,此一生她欠他已经够多,实不想让这亏欠一次又一次叠加成为负担。如果此行他并非单纯只为救她而来,那么她是不是可以心安理得一点,再面对他时,能够表现得更为淡然自若。
而不似今日那般慌乱无措。
身在这空荡荡的屋中,她一时觉得胸口憋闷,看了眼窗外通透的夜色,不禁披上外袍走了出去。
边陲小镇,入冬后的驿馆廊庑上空无一人,对着悬在长城垛口的那一弯明月,兰佩忽然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好似自己在梦境中曾经来过这里,此情此境,都十分熟悉。
而那个梦究竟做在前世还是今生,她已完全混淆。
只隐约记得,那个梦的结局是一出悲剧,男人为了自证清白,选择放弃与女人的约定,出卖了那个女人,致使女人被迫远走他乡,而那个男人,最终也没能茍活。
塞外的风越过嶙峋的长城,夹带着细沙拍向她的脸,兰佩自这寒风中回过神来,不远处的脚步声转眼已到近前。
“不在屋里呆着,出来做什么?”
冒顿高大的身影结实挡住她面前的烽燧和月光,她擡眼,只能看见一个全黑的剪影。
“你回了?”
“嗯。”
他的语气似有不快,距离屋门不过短短几步路,他也要将自己身上的外袍脱下罩在她身上。
“快进屋吧。”
他用力拉着她的手,与她一同跨进门栏。
关上房门,看见食案上几乎没怎么动的食物,他的脸色愈发阴沉,皱着眉问:“怎么,是做得不和胃口吗?吃这么少。”
“不太饿。”
刚才是不太饿,如今见他回来,她倒来了些胃口,于是拉他在食案边坐下,浅笑道:“不过现在饿了,大王也没用晚膳呢吧,一起吃点?”
明知她哄他,可他却毫无抵抗力,乖乖接过她递来的碗筷,嘟囔了句:“都凉了。”
“哪有,这羹汤一直温着呢,你看,还冒热气呢!”
兰佩说着给他添了一碗,自己碗里也添满,见他不喝,只顾着盯着自己看,她不解道:“怎么了?”
冒顿一脸狐疑,觉得自己不过出去了一会,真的只是一会——他已经尽可能地压缩了与赵实商谈的时间,怎么一回来,她像是又变了一个人,是他认识的,却也不认识的兰佩。
从下午到现在,她只见过赵绮一人,他拿不准是不是那个多嘴的丫头又说了些什么不该说的话,让她多心了。
“赵绮和你说什么了?”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想从她的脸上找出些许端倪。
“赵姑娘?”兰佩微微瞪眼,像是想起了什么,不谙世事的表情拿捏地恰到好处:“她说你是他们赵家的救命恩人,让我尽管放心。”
“……”
尽说些没用的!
冒顿这才端起碗,预备喝汤。
“救命恩人,那不是该以身相许的吗?!我瞧着,那赵姑娘颇有姿色,人也聪明伶俐……”
可怜匈奴王,一口热汤还没能咽下,便被他的大阏氏一句话呛得不住咳嗽。
“别急别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傍晚见赵绮提到大单于的那模样,只有感恩之心,绝对别无它想,兰佩这么说,纯是逗这个愣木头玩。
见他咳得厉害,兰佩憋着坏笑,连忙上前替他拍打后背。
谁知手还没能碰到他,便给他顺势抓住,只轻轻一扥,她整个人已跌坐在他腿上。
他因为咳嗽而微微泛红的脸罩下来,眼里闪着教训人的凶光:“难道我不是你的救命恩人吗?怎不见你以身相许?!”
兰佩顿感形势不妙,今天醒来同他在榻上四目相对的无助感又倏然袭来,刚还占了上风的她立时身处劣势,不禁服软嗫嚅道:“我这不是都嫁了你,怎还不算以身相许……”
“哦?”
他略一挑眉,二话不说,抱着她就往床榻走去。
怎么?来真的?!
难道她这是,引火上身,玩火***了?
兰佩面上强装镇定,可那被他放倒在床榻上的身子,抖得完全暴露了自己的紧张。
她紧闭双眼,像是在念什么符,心中却知无用,已然认命。
可出乎他意料地,他并没有继续贴近她,一阵舒适的凉意从他的指腹传到她的肩,手腕,还有唇瓣。
她惊慌地睁眼,才发现,他在帮她擦药。
见她回过些神,他才闷闷道:“以身相许?上刑场还差不多。”
兰佩臊红了一张脸,任由他的手指在自己的伤处蜻蜓点水般触碰着。
不多时,他收起药瓶,预备起身前似是想起了什么,点了点她的唇边,一本正经地问:“听说这药里有蜂蜜,甜吗?”
兰佩一愣,好奇地探出舌尖蹭过自己的唇角,是一股草药的苦涩味道,不禁摇了摇头:“谁说的?一点都不甜!”
“哦?我花高价请来的中原医官竟敢骗我?我尝尝……”
兰佩以为他会尝自己指腹上残留的药膏,谁知他突然探过身,毫无征兆地伸出舌头舔上她的唇角,她的眼前像是放烟火似得炸开了花,身体下意识地向后倒去,到最后,又被他逼上了绝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