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9 章（2/2）
闻天前些日子接到魔族进犯狼族领地的讯息，已经赶去援助狼族族人。
叶慕禾方才被殿外守卫唤出，不知在忙些什么。
此时，殿中只有多年来从未改变过，依旧莹润晶莹的小龙珠陪在叶禾婉身侧。
因此，当虎族族长突然闯入朝叶禾婉亮出爪牙时，鲜血四溅。
处于化形关键时刻的小龙珠舍弃了即将描摹出的人形，硬生生为叶禾婉挡下大半的攻击，才没让叶禾婉命丧当场。
“没想到还有这么个东西。”虎族族长将滚落在地的小龙珠踢开：“可是你能挡下一次，还能挡下第二次、第三次？”
他狞笑着望向满身鲜血的叶禾婉：“一个人族，竟也敢站在青龙神殿中接受万妖朝拜？”
“我忍你们很久了。”
“你要是就此收手，我不会与你计较。你若是执迷不悟，南星和闻天不会放过你的。”叶禾婉收回看向小龙珠焦急而心疼的目光，忍着痛楚冷声道。
“南星？”
虎族族长嘲讽：“他已经死在了战场上，和天魔墨痕同归于尽了。”
“青龙……一个不是妖族的东西，世代占据着妖君之位，妖族还为他们立殿供奉……”
“可笑。”
“至于我们的妖族大祭司……”虎族族长冷笑：“希望他能在几个族长手下留有全尸吧。”
猛然听闻噩耗，叶禾婉本就苍白的面色愈发惨然：“南星他……他和天魔同归于尽了……”
“是啊，死了，尸骨无存。”虎族族长掌间凝聚起灵芒：“我送你们去当一对亡命鸳鸯……”
“不必你动手。”叶禾婉冷淡道，她从容自戕，未向躺在冰冷地面上的小龙珠看上一眼。
如她所料，这些年她和南星将龙珠生灵一事瞒得极好，除了闻天，几乎再无人知晓。
因此，虎族族长也只以为小龙珠是青龙南星留给妻子护身的法器，未再多看一眼。
后面的一切都似乎隔了一层厚厚的纱。
叶锦熙看着叶禾婉面色灰败下去，看着叶慕禾满身伤痕地大声哀嚎，看着青龙南星身负重伤匆匆赶回，见到的却是妻子僵硬的尸体……
青龙暴怒，妖域波澜再起。
闻天将半路截杀他的几个妖族族长和长老诛杀后，急忙回返，可依旧迟了。
一切天翻地覆。
他支撑着沉重的身体安抚暴怒的青龙，处理妖族事务，将叛徒一一揪出。
青龙撕碎叛徒的魂魄，然后带着重伤沉睡的龙珠和妻子的尸体失去踪迹。
叶慕禾同一批妖族远走他乡，扎根青琅。
……
闻天静静看着狂风骤起，又戛然而止，最终，青龙神殿里，只余他孤独地守着。
龙珠本可以化为人形，拥有期待许久的味觉，可惜一夜惊变，关键时刻陡然放弃，修为大损，再无化形的可能。
昏昏沉沉地陷入沉睡前，叶锦熙忆起天魔询问他的言语。
“你真的要为了妖族而拼命吗？”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当时他是怎么回答的？
“你是不是把我想象得过于高尚了？我感激青龙南星对我的帮助，但我对叶禾婉只有一个浅薄的印象啊……”
他扯了扯嘴角，喃喃自语：“天魔，我今日收回这句话……”
“可是我依旧会竭力阻拦你。”
因为，不止妖族，我的父亲、母亲、同门师兄师姐……他们都是你的目标。
我愿意为他们赴汤蹈火。
所以，天道啊……
不论你到底想告诉我什么，我依旧还是想复活师弟……
迷迷糊糊中，叶锦熙似乎听到一声叹息，恍若九天之上，神明默然。
再次醒来，叶锦熙是在温暖的掌心之中。
他默默看着曾经的自己舒服地打个滚，然后嚷嚷着：“叶慕禾，我醒了！”
可是不管他喊了几遍，都无人应答。
小龙珠呆呆地睁开眼睛，看到一张陌生的俊美面庞。
眉间一点朱砂，眼眸悲悯柔和，垂眸低首间满是慈悲圣洁。
小龙珠终于忆起沉睡前的惨烈情形，呜呜大哭出声。
叶锦熙却没有理会曾经自己的痛哭声，而是紧紧盯着那张熟悉的、俊美无匹的脸。
佛子明心。
他眉眼间还带着些许稚嫩，蕴着些叶锦熙未曾见过的意气风发。
原来我们这么早就遇见了吗？你后来看到娘亲腹中的胎儿，是否也意识到了这段缘分？
意识到了吧，所以你才会对我百般纵容，爱怜宠溺。
而我，哪怕没有这段记忆，却依旧在潜意识里就知晓，我对你而言，是特殊的。
……
明心看着手中这枚突然出现的圆润明珠，明明并不能听到小龙珠悲伤的哭声，却依旧缓了眉眼，轻声安抚：“是受委屈了吗？怎么如此伤心？”
“谁敢给我委屈受。”小龙珠吭哧吭哧地嘟囔。
看着明珠上的悲伤气息淡去许多，明心才轻声问：“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好不好？”
“没有家了！”小龙珠在明心手上愤愤地蹦跶了一下：“南星那条蠢龙，他把我弄丢了都没发现，呜呜呜……”
明心不知晓这颗漂亮的小珠子在说些什么，却也看出他身上的怒气冲冲，柔缓了声音：“那你先和我一起好不好？等我实力强上一些，也许就能听到你的声音了。”
“行吧。”小龙珠看似勉强地咕哝着，在明心手上滚了两圈，险些跌落出去，还是明心手疾眼快一把把他捞了回来。
是以，一人一珠就这样结伴上路。
他们经过贫瘠的村庄，为贫苦百姓采药义诊；他们遇到劫路的强盗，将他们绳之以法；他们看过人间王朝巍峨的皇城，在烟雨江南精巧的画舫赏柳看花……
冬去春来，四季更叠。
他们相伴走过漫长时光。
明心从还带着微微稚气的少年僧人成长为悲悯圣洁的佛子，他的修为越来越高深，也逐渐能听到小龙珠嘀嘀咕咕的稚嫩童音。
他知晓了小龙珠的来历，却待小龙珠一如往昔。
然后，他们遇到了神葬谷上一代谷主云持盈。
云持盈对明心一见钟情。
她爱他俊美的容颜，爱他眉眼间的圣洁，爱他垂首时的悲悯。
但云持盈不是死缠烂打之人，身为神葬谷谷主、青夜剑尊之女，她有她的骄傲。
同行数年，明心依旧不变心意，她离开了。
小龙珠曾问明心，可曾后悔。
明心垂眸，眉眼温和：“明心不悔。”
再然后，云持盈即将突破洞虚，她找到明心，同他进行了一个交易。
明心予她精血道意，她以此孕育子嗣以求突破。
而她，则助明心看破情劫，不毁心境。
没有外界揣测的风花雪月，佛子明心和云持盈之间，一直发乎情，止乎礼。
当时看来，这是一笔十分划算的交易。
云持盈突破到洞虚期，明心看破情关，更进一步。
……
云染微诞生不久，小龙珠被姗姗来迟的青龙南星找到。
当年叶禾婉身死，青龙南星带着叶禾婉尸身和小龙珠离开妖域，勉强支撑着，得到云家先祖承诺后，便追随叶禾婉而去。
他带着小龙珠，其实是想将青龙神骨留给小龙珠。
小龙珠失去了唯一幻化人形的机会，他便为他铺路，让他成为青龙。
并且除了从云家先祖那里得到了承诺外，青龙南星还传信给闻天，以确保小龙珠能顺利成为青龙。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青龙南星以为自己将魂飞魄散，却没料到自己心有执念，残魂附着于青龙神骨之上，数万年未散。
因此，小龙珠没得到青龙神骨，反而于沉睡中在尘世间跌跌撞撞地流浪，直至遇到佛子明心才苏醒过来。
云染微出生后，青龙南星残魂醒来，看到自己凭借青龙神骨存留至今，才意识到小龙珠被弄丢许久。
他接回小龙珠，重新为小龙珠打算。
这才有了云染微与青龙南星的交易。
——也就是云君安的诞生。
漫长的回忆结束，汹涌的情绪在胸腔中咆哮。
叶锦熙缓缓睁眼，周围是浓郁的雾气，白茫茫一片，分不清东西，望不到尽头。
“所以青龙秘境里其实什么都没有。”他低声道：“这里是一片虚无，是最接近混沌的地方，也是离你最近的地方。”
“那些一心求死的青龙和天魔迈入其中，重归混沌。”
“你想的都是对的。”那是一种无法描绘的声音，会让人想起亘古不变的天，想起厚重沉稳的地。
是万物，是永恒。
是万古长存的天道。
“我师弟还能回来吗？”叶锦熙问。
“你已经看过了那些遗失的记忆。”天道言：“你爱的人很多，叶禾婉、叶慕禾、青龙南星……”
“你如今只要复活盛桓溪，可是日后呢？你不会想要去复活他们吗？”
“我不会。”叶锦熙沉静道：“我不是一时冲动。我感受到了师弟的存在，我知道他在沉睡……”
“所以严格来说，我是想唤醒他。”
“叶禾婉他们……”叶锦熙轻声说起，似是说给天道听，也似是在同自己讲：“他们早已经魂归天地，哪怕复活了，也只是躯壳罢了。”
“况且，”叶锦熙勾唇：“你需要天魔不是吗？”
“这世间需要青龙和天魔的协助维持生死之气平衡。数万年前那场大战，天魔青龙双双陨落，可是他们一个借助青龙神骨残魂长存，一个碎骨四散，魂魄隐藏。所以天地间始终无法诞生新的青龙和天魔。”
于是，风俞始，天梯将断。
各族尊者其实都不在意此事。
因为天梯通向的是天道当初分而造之的清虚一界。
清虚一界，比起口口相传中被赋予神秘色彩的仙界，更似一个巨大的“牢笼”。
天道将当初参与战争、修为过于强悍的修者关押其中，以维护大陆失去青龙和天魔之后微妙的平衡。
去不去清虚界都无所谓，只要修为足够，这些尊者完全可以破开虚空，前往其他世界。
但天道不同，祂是世界的守护者，是规则的尺子。
祂要维护这方世界的稳定。
所以，祂需要天魔。
祂当年为了让青龙顺利归位，能对云染微和青龙南星将叶锦熙送往万年之后一事睁只眼闭只眼，此时自然也能对盛桓溪的所谓“复活”视若无睹。
天道叹息一声。
一扇雾气缭绕的金色门扉出现在叶锦熙面前。
叶锦熙知道，祂同意了。
于是，他轻轻推开门。
外界阳光正好，远处竹海婆娑，云浪翻涌，满池白莲迎风怒放。
盛桓溪静静立在翠竹碧波前，笑着朝他伸出覆着层薄茧的修长手掌。
“师兄。”
叶锦熙应了一声，轻轻把手搭了上去，走进葱茏长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