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2/2）

黑雾萦绕在他周围，护他周全。

凤皇再次喃喃念咒，乌云滚滚的天空劈下闪亮的雷电，却并未落在怪物身上，而是缠绕上凤皇手中的九黎古剑。

古剑本就覆满冷冽的寒霜剑意，再缠绕上雷电，气势更涨。

凤皇提剑上前，将带着雷电的九黎将怪物腹部的破口豁得更大，将雷电直接送进了它的体内。

如此，无数恶鬼从怪物身上褪除，迫使它发出凄厉的嚎叫，痛苦得好似在一层一层地剥下皮来。

万鬼嚎哭之中，那怪物蜕皮殆尽，虚弱至极，竟然又恢复至原来的体量，脸上也露出霍流光本来清俊的面孔。

他静静躺在那里，仿似沉睡。

凤皇终于松了口气，撑着剑柄半蹲，伸手触碰他的额头，用真炁检查他的身体。

一个激灵后，菠萝的眼神也恢复清明，他跑上前来，跪坐在霍流光身边，有些担忧地看着他。

黑雾仍萦绕在菠萝身边。

方才，在暮冬故意袭击傀儡，却反被关进玻璃瓶时，菠萝就已经醒来，却感受到暮冬传递给他的信息，不要睁眼。

于是他持续装睡，心脏紧张得怦怦跳，耳朵却将一切都听得一清二楚。

此时，霍流光似乎已经衰弱到极限。

他的眉头紧紧拧着，意识却仍然魂游天外，迟迟未醒来。

然而围观的三人都心知肚明，剥去恶鬼，霍流光大抵也是活不成了。

不过，他都已经伤成这般，竟然还没死，连凤皇都只能叹一句强悍如斯，却被天海当成工具利用至今。

霍流光在旧梦中沉沉浮浮，感觉时光被拉至一万年那么长。

他的脑海中出现许多早已忘记的回忆，比如面孔模糊的父母，比如严厉却真心疼爱他的爷爷。

比如十八岁以前，他还是完整的霍流光时，优游自如的生活。

许多人都说，他是压垮爷爷的最后一根稻草，那是他唯一的亲人。

流言蜚语一多，饶是他这般自负之人，午夜梦回时也会陷入难以控制的自我怀疑。

他犯的一个小错，却成为捅向亲人的最后一把刀。

于是，当闻老慈祥地抚摸着他的肩膀，温和地问他：“想不想要回到爷爷还在的时候？”

他并不相信，可心中的愿景却还是让他毫不犹豫地点头。

那是霍流光第一次知晓，原来世界还有另一面，妖魔鬼怪原来是真实存在。

闻老拿出存储所用的法器，取出其中封存的恶鬼。

恶鬼张牙舞爪，眼神幽暗，他从看到的第一眼起，就有难以忍受的心理生理不适，本能地厌恶反感，想要远离。

然而闻老却将那可怖丑陋的恶鬼封印进了他的身体。

无论他如何抵触抗拒，那恶鬼带着阴冷刺骨的恶意，在邪术的辅助下，完全地浸入他的体内。

他觉得恶心至极，面色苍白地呕吐，直想将身体全都吐空，可结局也仅仅是被送进医院，疗养身体。

而这，也仅仅是第一个恶鬼。

无数个崩溃的夜晚，他用尽全力，才堪堪能够将体内沸腾暴戾的能量强制按压收敛。

他见过数次变成怪物的样子，他不允许自己再变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封锁的薄弱一线，即是那串念珠。

从他戴上开始，就再也摘不下来。

那仿佛是一个契约，签订者是他与无数被吸纳入体的恶鬼。

他别无出路地用魂魄统领他们，他们则用无穷的力量供养他。

从此以后，一发不可收拾。

曾经他从未想过，少年成人的生长痛怎会如此惊心动魄，竟然连一丝一毫的煎熬都无法与人说。

他的一次次暴起反抗，都被天海无情地镇压下去，再次睁眼时，体内汹涌的恶念只多不少。

不仅如此，他身边的人，不知从何时起，已经全都换成傀儡。

他的一言一行，全都在天海的严密监视之下，看似活动自如，风光自在，却与坐监并无区别。

甚至连接近凤皇，天海都只当成是他的小小叛逆，虽然天海不赞成，却也没有过多干涉他偶尔的“看碧成朱”。

她锋利似无鞘的宝剑，是他观察许久后判定，唯一能将天海斩落之人。

为此，他甘愿赴死，天值地值。

只不过，在生命的最后，他在面对凤皇的质问时，沉默许久却还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说什么呢？忏悔吗？描述报仇的欲望吗？诉说痛苦吗？他的自尊不允许。

至于他的罪，死后自有判官定夺。

霍流光的思绪飘飘摇摇，忽然感觉到有一滴冰凉的液体，滴落在他的眉心。

有谁柔软的手覆盖在他的额头。

温和的能量传输进他的七窍，好似想要让他清醒过来。

没有用的，他想，他的身体实在太痛了，也太累了。

又有三两滴水落在他的眼睑与脸庞。

是不是下雨了？

他听到凤皇的声音，一如既往地笃定与平静，好似万事万物都不放在眼里。

“霍流光。”她说，“你身体里没有其他东西了，你现在，已经重新成为霍流光了。”

霍流光疲惫至极，睁不开眼，却终于有了一丝实感，他依稀感觉到自己仍然在顶楼天台上。

他忽然长长地抒了一口气。

天空乌云滚滚，雷声响动，雨点渐渐变大，他的神态却是前所未有的轻松。

凤皇不再给他输送真炁，而是紧紧握住他的手。

他很轻很轻地，回握了一下。

手松开时，大雨已倾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