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2/2)
他看看凤皇,又看看抢救室,下意识地伸手拽了拽颈间的细线,难以置信地说:“你是菩萨下凡啊?专门做好事来了?”
“怎会?法不空施,医不叩门,我只渡有缘人。”凤皇若无其事地拍拍手,转头又往医院大门处去,“走,买符纸去。”
鬼面闻言,深以为然。
这人看上去脾气就不是很好,否则怎会将他关在水瓶子里?
然而他想到她随手一点便能聚魂的手段,莫名有些后怕,思想觉悟顿时涨高不少。
——他多次冒犯凤皇却没有魂飞魄散,是因为她善良吗?
不是,是因为那封信很重要。
就算没有他,她还能找下一个愿意为她送信的鬼。
既然她这般厉害,说不定真能将他超度了?
这个想法冒出来以后,鬼面顿时觉得未来可期。
他嘿嘿笑着搓搓手,迅速地跟上凤皇的脚步,青绿色的恐怖面庞上都显出三分憨厚来。
这一回,他经过医院众鬼也不觉得丢脸了,甚至厚着面皮飘在她旁边时,还颇有点趾高气昂的小兴奋:
“来来来,我给您带路哈,这么多年虽然没出去过,但是附近开了什么店我可都打听熟了!”
鬼面在凤皇的帮助下,死后头一回走出医院,很是神清气爽!
于是他像个热情的导游一样,领着她去了鹤羽医院附近的一条小街,多是卖殡葬宗教祭祀用品的店铺。
他们随意走进一家小店,店主爱答不理地瘫在椅子上打盹儿。
凤皇在店里头溜达了一圈,在货架上找齐了纸缯朱墨、桃木六面法印和易携带的短香等物品,而后走到收银台前,掏出手机准备付钱。
“点这个,再点这个……哎呀你到底会不会?给他扫二维码啊!”
鬼面对凤皇的尊敬就维持了十分钟,继而败在了她的磨蹭劲儿上。
他实在看不得她慢吞吞的样子,恨不得抢过手机来替她操作。
凤皇见他随便逗逗就能抓狂的样子,实在太好笑了,故意琢磨半天,终于在他恨铁不成钢的眼神里付了钱,才拎着店主给的廉价塑料袋出了店门。
为了避人耳目,一人一鬼转道儿寻了个耗子都不来的死胡同。
凤皇将袋子里的东西拿出来,毛笔尖点了乌墨,铺开黄纸便开始龙飞凤舞地画起符来。
鬼面蹲在旁边小心翼翼地瞧着,整个鬼是前所未有的乖巧。
他又见到凤皇周身缭绕起缥缈的云絮。
在这寂静破敝的环境中,她仿佛盈润着一层清透的光泽。
而她手中所握的分明只是三块钱一根的劣质毛笔,墨水亦是普通至极。
可写出来的遒劲笔划却有金光迅速淌过,就算是枯墨也显得朗润了。
凤皇一连写好三张符,喃喃念咒注入符胆,而后又拿法印蘸了朱砂往上盖。
鬼面见她挺像那么回事儿,方才消失殆尽的崇敬之情又死灰复燃,开始蹭蹭往上飙。
直到她从小香盒中拈出三根短香,鬼面才后知后觉地喊起来:“哎呀,怎么忘了买打火机?!”
凤皇没做声,只打了个响指,指尖腾起的真炁便点燃了香头。
那火焰静静燃烧,又渐渐寂灭,变成红红一簇的星火。
星火仿似一个遥远的希望,提醒着鬼面,他曾觉得遥不可及的事情,现在却是唾手可得。
鬼面呆愣片刻,游荡几十年,无时无刻都在肖想着重新开始。
而这一刻真正来临时,他却有些无所适从。
凤皇从裤兜里抽出那封信,递给鬼面:“记得交给你的任务。”
鬼面回了神,连连点头,郑重地接过那封信之前,还在身上蹭了蹭并不存在的灰尘。
那都是他生前的习惯,陡然捡起,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凤皇没有再废话,右手竖起夹着符咒的剑指念念有词,很快黄符便自燃起来。
她将燃烧着的符咒抛向鬼面的头顶,零星的符灰落在他身上,像是淋了一场初夏的雪,本就趋于虚无的鬼身逐渐变得透明。
待符纸烧尽,鬼面也了无踪迹,徒留空气中一声哽咽的“多谢”。
空荡荡的小巷里只剩下凤皇一人,她在余烟袅袅中收拾好散落一地的物品。
起身时,她微微偏头看向身后的巷口,不甚在意地说道:“出来吧,跟了一路了,藏头藏脑怎么说话?”
话音未落,巷口处传来些许响动。
而后从墙后走出来一对夫妻,衣着不俗,仪表堂堂,可两人的表情却好似做坏事被戳穿,都有些羞赧和不自在。
男人主动搭话道:“抱歉,我们并非有意偷窥,原本是想等您出来后再上前结交。”
“我名为方斯年,这位是我的妻子,余慈。她自小体弱,八字轻,便总能看见些……已故之人,刚才我们进医院时,正巧碰上那个女孩儿从救护车送入抢救室,便也瞧见了您后续的大展身手。”
凤皇闻言,看向余慈。
余慈看着二十六七岁的模样,眉目温婉,眼神灵动,确实是天生的阴阳眼。
“也不知为什么,我平日里是看不见这些的,可刚才却能看见您在巷子里……”
方斯年说来,也觉得不同寻常,以往他听妻子念叨玄学之事,也只是听听罢了,今天头一回见,儒雅如他也吃惊不小。
凤皇一指那三根已经被插入泥土中的短香:“放心,待香燃尽,你便看不到了。”
“原来如此。”方斯年恍然大悟,转而说起来意,“今天‘跟踪’一回大师,是有一事相求。”
凤皇点点头道:“说来听听。”
“家父十年前因脑出血瘫痪在床,昏迷不醒,药石无医……”
“若只是如此,我们也认栽,在家里好好养着便是。可是,这十年来,家里人常常梦见他在哭泣、求救,似是被困在某处难以脱离。”
“原本我们以为,这是亲人因过于悲痛,而影响了潜意识,想要为他的猝然倒下找个理由。可后来发现,不仅是我与母亲弟弟这些直系血亲,就连余慈与我结婚后,也偶尔会梦见。”
“此事困扰我们已久,实在毫无头绪,还望大师能够解惑。”
凤皇奇道:“瘫痪十年,难道你们没有找人看过?”
“自然找过。”方斯年苦笑着摇摇头,“要么查不出原因,要么故作玄虚胡弄一气,要么是知道些什么后讳莫如深,怎么也不肯再治……否则我们怎会这般冒失,惊扰到您。”
余慈也补充道:“这么多年来,这事儿已经成了婆婆最大的心病,前些日子,她甚至联系了专门收集奇闻异事的网络节目,就叫《奇奇怪怪》,不知道您看过没有,流量还不错,婆婆想要借此机会,看看能不能找来奇才异能,只要有一线机会,我们都想试试。”
凤皇闻言沉吟片刻,没有直接应下,只说道:“这事儿我还得亲见病人状况,才好做判断。”
方斯年见她愿意迈出第一步,已经松了口气:“那您什么时候有空,来家中坐坐?”
余慈也喜笑颜开,温柔的眼睛弯成月亮:“择日不如撞日,大师今天还有别的事情吗?”
“不急,你们来医院,总归是有事情要办吧?”凤皇看向余慈,眸中映出一抹蓝天的异彩,兜兜转转,目光最终落在她平坦的腹部,“原来是有添丁之喜,那我该先道一声恭喜了……不必担心,这是个乖宝宝。”
在夫妻俩略带惊讶的眼神中,凤皇展颜而笑:“等你们忙完,来309号病房找我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