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1/2)
第88章
景和十五年腊月, 北契可汗亡于溃逃途中,至此,北地各国再无引战之力,而大庸边境的安宁, 至少能够维持接下来的数十年。
这场战争于钟知微和贺臻而言, 是意义非凡一笔, 但,也只是一笔。
他们此生中意义非凡的事情,还有很多。
譬如最直接的,这战事了结后,再度开院办学的棣华书院,就驱使着他们二人不得不继续动起来。
至之先生不但要于书院内传授他的墨家之道, 还得时不时处理幽州刺史所提出的各类稀奇古怪的民生政事之问。
至于棠溪先生,亦是不遑多让, 不,或许她还要更忙。
因为她既要费心神维持书院运转, 又要分时间专注去记她的史书, 更要日日应付自家不省心的那位夫君……
这一来二去, 忙进忙出,乌飞兔走,寒来暑往,他们不知不觉在幽州呆到了第六个年头。
这六个年头下来, 以幽州为中心向外扩散,整个北地诚然今时不同往日。
单说考入京中的进士,便由数年前一巴掌能数完的数目, 涨到了令人骇目的数百人,而这些学子, 大多出自棣华书院。
士都如此,便更不用提农、工、与商了,幽州乃至北境皆隐隐可见富庶之光景,使得幽州刺史郭秉德几乎是日日笑得牙不见眼,半分不见老态。
钟知微和贺臻对此不敢居功,他们只是以寻常人之身,发挥自己的所长所有所能,做到了他们的极限而已,至于这船被推到了多远,与带起风的人有关,却又无关。
而他们离开幽州也是在这第六个年头。
景和二十一年,圣人病重,命太子李渡监国。
太子掌权后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大刀阔斧作废了许多圣人先前下的旧令,许多因党派之争遭贬谪的官员重被调回上京,其中亦有北地的贺钟夫妇二人。
置身于时代浪潮之中的人,似乎是只能随波逐流,但,当真只能随波逐流吗?
圣人薨那日,太极宫内,彻夜灯火未熄。
禁军列阵,臣子叩首,一切尘埃落定的时分,东方未白,仍是大片的黑,而被邀来的钟知微和贺臻,已然登上了朱雀门的城楼。
站在此处,他们能望见更能看清,这阔别了六年之久的上京城。
这是大庸最大的城池,一个国家的心脏,全大庸最好的一切都在这里。
朱红色的宫墙高余百丈,落了栓的内宫紧闭,外城内城的城门皆未开,站在此处,往后看是庭院深深,朝前看是市井人家。
街市俨然,楼台亭阁,上京繁华,不必用言语赘述,只消看城楼守卫身上所悬挂的一颗东珠。
这里已经足够好了,可钟知微知道,于这繁华之下,在背光的地方,在那些被人忽视的角落里仍然藏污纳垢。
城外农庄上,忙赶秋收劳作一夜的佃农,正昏睡在田间地头,而他所换得的微薄银钱,还不够供一家老小的吃穿用度;
北里三曲里,新进的红倌,正睁着一双麻木的眼睛,垂泪无眠直至天明,她要等恩客抽身离开,才能有半日的喘息之机;
城南大安坊中,食不果腹的孩子没有进入学堂的机会,该是已经早早从被褥里爬出来,用冰凉的冷水打起精神正在等待上工;
而慈恩寺内,所供奉的公主牌位,正被小沙弥拿在手中擦拭,她还记得永福的音容笑貌,但风过梵音起,只能求向往生……
他们可以装作看不见这一切,装作这世间只有王侯将相达官贵族,只有西域的狮子猫、耀州的绿釉瓷、岭南的白糖罂,人人过得都百般舒心。
但他们也可以选择看见这些,看见他人的苦难,看见自己的苦难,背负着苦难向前走下去。
“你说李渡能做得比圣人强吗?”一别经年,二人面容比之往昔总是要成熟一些的,钟知微凝望着朱雀大街的光景出神想得远,她这厢还在怔然,身侧那人却发出了毫不稳重的言语来。
还不待钟知微回声,贺臻却先自问自答回了话:“罢了,要是他做得不好,轮不到我们来言,自会有人把他再拉下来。”
贺臻此言一出,钟知微第一反应便是侧首瞥了一眼远处的守卫,这个距离,她能确信,他们二人的对话,他人听不见。
于是她才赞许回声:“你这话糙,但理不糙,还算是有点道理,古今更叠,不外乎如此。”
钟知微的回应,叫贺臻稍显兴奋,他伸了个懒腰,越发口无遮拦起来:“当然有道理了,没准有那么一天,皇帝都不存在了呢。”
钟知微闻声倏忽笑了,她点头道:“那敢情好,没有皇帝的话,那么内侍也别要了吧,还有妓子也不要有,如果人和人之间不分尊卑贵贱,人人都能过得好就好了。”
“我还想要女子也能做官,不单单是在后宫做女官,是也能进入前朝跟你们这些男子堂堂正正站在一道的官。”
贺臻啧了一声,毫不迟疑就否定道:“傻了吧娘子!皇帝都没有了,还分什么后宫前朝的!”
钟知微彻底破功笑出了声:“浮想联翩就此打住吧!真跟你发起梦来了,我们这番话要是叫传出去了,言官们绝对要逼着殿下治我们罪了。”
而她笑着笑着,她眸底璀璨忽又情不自禁,缓缓暗了三分:“不过,倘若真有那么一天,就好了……你说,我们真的能看到那样的景象吗?”
城楼上忽然响起了几道脚步声,他们二人循声望过去,来人拎着鼓槌,乃是来敲报晓城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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